陸子參點點頭,繼續問道。
“你想問誰?”
方才入府時陸子參的那一番話雖然唠叨,但秦九葉也聽進去不少。
若她沒猜錯,那郭仁貴應當是受人所托,才有意那般說辭,為的就是保全這院中一衆女眷。蘇家女眷雖都在後院,但對和沅舟的事未必知情,否則也輪不到那心俞一個丫鬟“忙前忙後”了,真要一個個問過去,隻怕得到的答案同當初蘇沐禾代替祖母接受問診時的回答也差不多。
秦九葉沉思一番,内心閃過無數個名字,最終拿定注意開口道。
“就郭總管吧。他好歹是個管事,鬼心思也不少,這府中大大小小的雜事他應當最是了解。”
那日在船上的時候,這郭仁貴可是鞍前馬後地跟在那蘇沐芝身後,而蘇沐芝顯然對蘇老夫人的事是知情的,她眼下審不了這府中的小姐,難道還審不了她身邊的狗嗎?
陸子參聽罷,摸了摸胡須。
“這郭仁貴今日已經審過一輪了,督護一般不會在一日内連續審同一人兩次……”
秦九葉挑眉。
“難辦?”
“這有何難辦?”陸子參說罷,轉頭向門外一勾手,“帶他上來。”
秦九葉還沒來得及細想,為何這大胡子參将如今對自己的态度好似突然便不一樣了,下一刻,便見兩個大漢拖着個熟悉的人影從祠堂門口走進來。
秦九葉眨眨眼。打過幾次“要命”的交道後,現在她已經可以一眼認出對方來了。
“郭總管。”
那郭仁貴顯然也認出了她。畢竟在船上的時候,他為了擒住這野丫頭,可是結結實實地被咬了好幾口,那牙印子現在還在他胳膊上沒消掉呢。
不過一兩日未見,郭仁貴看起來比之前清減了不少,唯獨瞧她時的那雙眼依舊透着不屑。
秦九葉收回目光。若不是要通過他問些東西,她其實壓根懶得看他。
“老夫人幾時病倒、如何病倒、又是幾時發現藥石難醫的?病重後又發生過什麼?如何成了今天這副樣子?”
她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出口,半晌沒聽到對方回應,擡起頭才發現對方正輕蔑地看着她。
“你是何人?可有官銜在身?一個鄉野村醫也配來質問我,還不是看蘇家落難了,到我這來狐假虎威……”
秦九葉氣極反笑。
“到底是誰狐假虎威?蘇凜是你親爹?還是和沅舟是你親奶奶?”
那郭仁貴不知從哪學了一套忠貞不屈的戲腔來,越是被“壓迫”還越是來勁了。
“我入蘇家二十餘載,老爺待我不薄,就如同親生兒子一般!事到如今我怎能倒戈相向?那我豈非豬狗不如……”
陸子參在一旁聽煩了,刀柄往下一壓,正卡在那郭仁貴的鎖骨之上,他當即便疼得龇牙咧嘴。
“你知情不報,便是夥同蘇家害人,論罪當罰苦役,如今讓你戴罪立功,你若不想抓住這機會,讓給旁人便是。想來這府中如今急着立功的人,可不止一兩個。”
他這一番話并未提及秦九葉那參佐身份,卻也将其中利害說得清楚,無非是在為秦九葉撐腰的同時,避免她引人注意、招惹麻煩,事後她若真不做這參佐,也能全身而退。
秦九葉心中清明,當即接過“戲”來,龇着牙花子笑了笑,整個人瞧着像是那黑風渡黑心客棧的老闆娘。
“陸參将不必浪費吐沫星子了。看樣子郭管事确實已想好以死明志了,不如早些通報了樊大人。他那個人啊,最怕麻煩了,定會賞你快快上路。”
秦九葉話音落地,陸子參也松開了手,作勢便要喊人,那郭仁貴連忙顫顫巍巍擡起頭來,再開口的時候已判若兩人,确實是個能屈能伸、見風使舵的好手。
“二位想知道什麼?小的定知無不言。”
陸子參指了指秦九葉。
“回答方才的問題。”
郭仁貴瞥一眼一旁抱臂看向他的女子,心裡那股氣顯然還沒順下去,但卻再也不敢說些廢話了。
“老夫人茹素多年,身體底子本來是不錯的,可從前年入冬時摔了一跤後,身體便大不如從前了。起先還能下床走動些許,後來便半步也離不開床了,進而又躺出了氣喘的毛病,一犯起病來磨人得很。我家老爺就是做這醫藥生意的,名醫私下請了幾回便知:這病雖一時半刻要不了人命,隻怕也是治不好了,隻能這麼拖着,拖到幾日算幾日。可就在今年開春後不久,老夫人竟然能下床了,看起來這病是大好了。我起先不信,可等送吃食的時候瞧見過一回,老夫人的面色确實紅潤起來,手腳也利落了,不止是病好了,簡直看着像是年輕了十歲……”
“等一下。”秦九葉實在忍不住,聽到一半出聲打斷道,“你說和沅舟出事前并沒有病重、反而身體大好了?”
郭仁貴顯然是回想起什麼,也忘了對眼前人的成見,語氣中帶了些平日裡嚼舌根的勁,一開口便停不下來了。
“可不是嗎?若非親眼所見,誰敢相信呢!我雖是這府中管事,但内院的事向來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心俞管着的,那死丫頭可精着呢,把那院子把得可嚴實了,平日不準外人進出,那天卻管我要十隻活雞。我尋思着這人也忒不上道了,沒事的時候防我跟防賊似的,有事的時候倒是想起來她郭爺爺我了。若不是看在老爺面子上,我真不想搭理她這一回,結果你猜怎麼着?”
秦九葉眼前閃過那日偏遠牆上的小孔,還有那根雞毛和小孔中的人影,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說重點。”
郭仁貴那雙腫眼泡瞪得老大,說出口的話越來越邪乎。
“這還不是重點?我可是親眼見着那幾天前還病病歪歪的老太太,像個江湖高手一般上蹿下跳。雞飛到樹上,她跳起來就将那雞撲了下來,然後一口咬在那雞脖子上,當下那雞血便濺了出來,那雞也開始慘叫……”
秦九葉的脖子一陣幻痛,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後頸,偷瞥一眼陸子參的神色。後者顯然也是頭一回聽關于“雞”的這一段,但因為已見識過那和沅舟的厲害,眼下倒是沒有流露出太多驚疑。
她清了清嗓子,打斷了那郭仁貴愈演愈烈的表演。
“别說雞的事了。我問你,你說老夫人是今年開春後突然好轉的,可是服過什麼藥?或是請過什麼人來看?”
郭仁貴瞥她一眼,似乎覺得她問了個蠢問題。
“那還用說嗎?老爺對老夫人從來是最上心的,總将問診和藥方的事挂在嘴上,尋來的哪位不是聖手?哪副藥不是金貴得很?外面尋常藥堂裡的東西他可是都瞧不上呢。不過這送進府的人和藥可海了去了,我又不是做這行的郎中,哪裡說得清啊。”
“那可有留下過底方和問診時的記錄?”
“或許有吧,不過得問内院的人要了。若從前些年算起,到今天少說也得有個千百來張呢,誰知道内院那些丫頭會不會費心收着。”
郭仁貴說完便事不關己地閉上了嘴巴,秦九葉卻也跟着一時沉默。
她本以為和沅舟是因為早前便染上怪疾、埋下隐患,最近一段時日才惡化的,可為何郭仁貴卻說對方本已身體大好呢?不過反過來推算,若是和沅舟病重得下不了床、出不了府,那桑麻街殺人一事也無從說起,郭仁貴在這件事上沒必要撒謊。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和沅舟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她本以為這次問話能夠解開些許那怪病的謎團,可卻沒想到反而多了許多疑點。
許是見她一直沉默,陸子參便輕咳一聲。秦九葉這才回過神來,示意自己暫時沒有其他要詢問的事了,便将郭仁貴交給了陸子參。
陸子參又順道問了一些關于康仁壽死亡一事的前後細節,秦九葉不再插嘴,自始至終安靜在旁聽着,隻覺其中脈絡走向與那日她與衆人在聽風堂分析得差不多。但此刻聽着這府中幫兇親口叙述,她越聽越覺得心中堵得慌,到了最後實在有些心煩意亂,想到自己此行的另一層目的,便不等這問話結束,交代一聲後匆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