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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群山之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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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鐵燕其實一直挂在西廂房檐下,如哨般的燕子嘴卻朝着北方,北風還未起的時候,它便安靜蜷縮在檐下陰影中,也不怪她先前出入聽風堂數次也沒有注意到。

燕子回頭盼春來,寒居白首親不在。

她常以為,自己的人生是一場永無休止的離别。她還未能真的擁有什麼的時候,老天就在讓她不斷失去。

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的阿翁從來沒有離開她,而是藏在寒風中、陽光下、灰塵裡,住進了不能掙脫的噩夢角落、虛空的某地、她的靈魂深處,隻有在她真正需要的時候才會來到她身邊。已經往生的秦三友不會知曉丁渺對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但卻輕而易舉地破除了一切,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站出來保護了她,将她從無底的深淵中拉出來。

愛是萬能的靈藥。這世間最高明的詭計也抵不過一顆真心和片刻真情。

秦九葉擡頭望向前方,小洞外的世界一片灰冷暗淡蕭索,凜冬還遠未結束。這就是她活着的世界。

長夢已逝,舊日難回。但既然已經站起來,她便不會再輕易倒下去。

眼睛又幹又酸,除了汗水,她再流不出半滴眼淚了。但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明。

這一刻,沒有什麼讒言惡語能夠堵塞她的耳朵,沒有什麼灰塵迷障能夠蒙蔽她的眼睛,這世間一切真理都在她心中,如同她深切愛過且被愛的每一個瞬間那樣長存不滅。

離天亮還有不到一個時辰,送湯食的小厮暫時不會出現,她将擁有難得的片刻清醒。秦九葉握着那隻鐵燕子,面朝窗子的方向、靜靜盤坐在地上。

身後暖帳中還未燃盡的藏嬰香已被她熄滅,隻是那股異香一時半刻還無法散去。她手邊沒有可以調配的藥草,甚至連一根毫針也沒有,能做的隻有依靠寒冷和疼痛保持清醒。

冷風從那個小洞吹進屋中,在皮膚上激起一小片汗毛,頭上坦露的傷從麻木變得有些疼痛,她就在這微微戰栗中輕輕合上眼。

凡可入藥之物皆有毒性,凡有毒之物皆可入藥。世間萬物都是一體兩面的,就看如何巧思利用。

這是她師父經常念叨的道理,也是她此刻絕境求生的信念。

藏嬰香會勾起人心底欲念、令人深陷幻境,但同時也能喚醒一些記憶。一些遙遠的、塵封的、不願回想卻必須面對的記憶。

淡淡的異香再次化作野百合的香氣,秦九葉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居巢古老深山中。

頭頂是烏雲密布、黑氣沉沉的天空,四周有雨水和泥土的腥氣,她發現自己躺在坑底,想要挪動身體、卻發現手腳旁還有其他冰冷僵硬的東西。

下一刻閃電劃過天空,她終于看清了周圍景象。她就躺在萬人坑中,同一群冰冷屍體躺在一起。

沙啞絕望的聲音在坑中回響,哪裡是什麼石頭開口說話?不過是将死之人絕望的呼喊罷了。她努力轉動視野,想要看到更多,入眼卻隻有看不到盡頭的屍山血海。

雷聲遠去、電光再次亮起,她看到大坑的邊緣探出一個腦袋,滿臉泥污、樣貌模糊。

對方遲疑着爬下了深坑,将她背在背上,又一步步走出了那個屍坑。

離開前最後一刻,她回首望向那個巨大的屍坑,似乎确實有一株細弱小草在風中顫抖。

雨水越發密集,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模糊。好奇怪啊,為何那株草,看起來像是從那死人身上長出來的一般?而死亡中開出的花朵、結出的果實,究竟象征着生命還是死亡呢?

秦九葉猛地睜開眼,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在寒風中貼上皮膚,透骨的涼意将她的神志歸位。她眨了眨眼,望向窗前那隻花幾,記憶中最後一望同眼前景象重疊。

先前的空盆栽被她打碎,丁渺便重新在那裡擺了花,她先前根本沒有心情去看,此刻才得以細瞧。這個時節的九臯隻有天井縫隙中還有細小苔花盛開,但在經曆寒霜過後也在一天之内迅速枯萎,變成了灰褐色的一團。

她掙紮着起身,擡手摸了摸那已經幹枯腐敗的枝葉,腦海中突然有個奇怪念頭一閃而過。

苔草……她記得自己曾經從居巢深處的那個山洞帶出了一些苔草……

冷不丁,斜裡伸來一隻手,手中握着她那支收集草藥的竹筒。

“粗心大意,罰你給為師多洗半個月的臭襪子。”

秦九葉順着那隻手怔怔向上望去,竟瞧見一張無論如何都不該在此時瞧見的臉。

“師父……”

那隻竹筒不該出現在這裡,因為她現在明明被丁渺困在聽風堂。師父也不該站在這裡同她說話,因為師父已經死了。可不知為何,她現下全然不覺得這情形有何怪異,就像她先前在夢境中不覺違和一樣。

她已身在地獄,不論是無法醒來的夢境、還是忘川彼岸,都已不能令她感到恐懼。

“愣着做什麼?做你該做的事。”

師父再次開口,秦九葉定了定神,擦去手心虛汗,擡手将那支記憶中的竹筒擰開,竹筒裡的東西窸窸窣窣掉出來,除了已經幹枯成一小團的苔草,還有幾條小蟲的屍體。

沒錯,她記得當初在川流院藥廬的時候,她就整理過從居巢帶出的奇花異草,這苔草被蠹蟲啃食,除了蟲子屍體、剩下的已不可辨認。她當時有些懊惱,隻覺得是自己保存不當、白費了力氣,再沒有多想,譬如為何竹筒中沒有活蟲、隻剩死蟲。

五指收緊,她喃喃自語道。

“是因為有毒,我采來的苔草是有毒的。可是苔草為何會有毒?”

“居巢山水特殊,許是從未見過的另一種毒草,因為外形相似,才教你混雜了。”

一道陌生女子的聲音響起,秦九葉愕然轉頭,卻見一襲藍裙的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手中一柄枯荷腰扇輕輕晃着,眉眼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慵懶多情。

秦九葉不認識那張臉,但卻認識她手中的腰扇。

“我這徒兒的鼻子好使得很,眼神卻不好,總是喜歡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

她的師父斜倚在床榻上“诽謗”她,許青藍輕笑着看向她,似乎在問她:真是如此嗎?當真是她看走眼了嗎?

“可這看上去就是普通苔草的樣子啊?隻除了顔色有些不對……”秦九葉話說到一半,突然自己也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議地喃喃道,“你們不覺得這種灰白色有些眼熟嗎?”

她分明在哪見過這種灰白色,而且是在一個很重要的場景……

“确實眼熟,不過見過這東西的人不多,你算是問對人了。”

一個滿是發辮的腦袋不知何時湊到了她跟前,不等她反應過來,已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他發辮上的銅鈴随着他的動作嘩啦啦地響着,半晌過後,他終于舉着一隻小小寶葫蘆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拉過她的手。

秦九葉低頭望去,隻見幾顆米粒大小的灰白色落在她的掌心。

是野馥子。

猶如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引着一般,這一回,她瞬間便留意到了先前未能察覺的細節。其實除去那不同尋常的灰白色,這東西看起來難道不正是竹米嗎?

一切真相似乎就要揭開,但仍有最後一層薄紗無論如何也無法突破。

如果野馥子就是海黃竹在某種特定環境下結出的竹實,為何那些古籍中還會将它描繪成其他模樣呢?而且海黃竹已在居巢存在千年,并非什麼稀世難尋的東西,為何那些先人都未曾察覺它與野馥子的相似之處呢?

“你不是去過蘇家的藥圃嗎?那蘇沐禾隻給你拔了蘿蔔不成?”

師父的聲音再次響起,秦九葉恍然間擡頭,蘇沐禾的藥圃就浮現在眼前。她的目光在那些已經枯敗的藥草上一掃而過,指尖不由得開始顫抖。終于,她緩緩合攏掌心,仿佛将一個巨大的秘密握在手中。

有關野馥子的傳說早有記載,為何之後百年卻再也沒有人見過野馥子?如果萬人坑中九片葉子的神草當真就是野馥子,為何左鹚遍尋不見的東西會好巧不巧出現在那萬人坑中?

那是因為能夠戰勝惡疾的秘密本就藏在惡疾之中,二者相生相克,惡疾隐去之日,則野馥子也不複存在。

那張被她反複攥在手中、查看過千萬遍的居巢地圖此刻在眼前展開來,若她沒記錯的話,她先前和姜辛兒落水後上岸的地方,就是當年黑月軍最後駐紮的地方,也是坑埋上千患病者的舊址。那些居巢山民曾經告訴過她:附近土地是在戰後才成了不毛之地,土壤中隻剩瘋狂生長的菌絲。而後她進入溟山深處,發現那裡幾乎隻能看到桫椤木一種植物,而且形态比外面的都要高大許多、看着格外恐怖。

彼時那些山民的說法她并未放在心上,認為這種奇觀是冷熱、地勢和濕氣共同造就的結果,但現下想想就知道,那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許“被神詛咒的土地”一說并非毫無根據,是她太過傲慢以至于忽略了這種可能:有什麼可怕的東西進入了那片土地,使得那片地區就隻存活下來了那些草木。

不論是海黃竹結出的灰白色竹米,還是那山洞中褪色的苔草,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曾為染上秘方者的鮮血侵蝕。當年的居巢血流成河,感染者的血滲入土地擴散開來,間接毒殺了一切,就像蘇沐禾的藥圃、變得寸草不生。除了少數幾種生命力強盛的菌子與桫椤樹,便隻剩下幾株存活下來的海黃竹。

不論是苔草、蜜蕈還是桫椤都沒有種子,它們永遠結不出所謂的“野馥子”。而竹子開花不常有,開花結實更是難,熬過秘方之毒再開花結果,便是難上加難,所以二十多年後,她也隻在寶蜃樓等來了那幾枚野馥子。

如此說來,其實最接近答案的人是蘇沐禾。隻不過對方從小和珍貴藥草打交道,思路也受限于此,才在真相邊緣反複碰壁、無法撞破這最後一層窗紙。

蘇沐禾最該在藥圃中種下的不是靈參雪芝,而是生命力頑強、路邊随處可見的野草。

最後一塊拼圖終于拼上,秦九葉手指一松、手中竹筒随之落下。

“野馥子不是某種特定花草的種子。凡能在被秘方侵蝕過的土壤中存活、并且開花結果之物的種子,哪怕隻屬雜草,都可稱作野馥子。”

手中竹筒落地,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秦九葉低頭望去,隻見腳下空空如也,從來沒有什麼竹筒。

她又擡起頭,那些亡故之人的身影如煙散去,緊閉門窗的房間内隻得她一人。

生門既是死門,死門既是生門。

秦九葉盯着地上散落枯敗的苔花,因病痛折磨而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一個笑來。

如果丁渺知道她開悟一切的靈感竟是由他親自奉上,不知心中會作何感想。畢竟連她自己也沒想到,苦苦求索許久也未能尋得的答案,最終竟會是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在一個不期然的瞬間走到她眼前的。

前人燃燒生命也未能攀上高山,卻用血肉之軀築成階梯,而正是因為能夠站在群山的肩膀上,她才得以窺見了終極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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