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叁回雲京已經快一個禮拜了。除了剛回來那兩天興緻勃勃地去跟多年未見的表姐妹相聚以外,回到了家裡就重新恢複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狀态。
當然方顯言也不是第一天當她媽了,也清楚蔣叁是個典型的“宅女”,或者用現在比較流行的話來講,是百分百的i人。仔細想想從她進入青春期開始,社交生活就徹底與她無緣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呆在家裡,不是看書就是玩電腦——
隻是當年确實也是萬萬沒想到這樣的日子一持續,就持續了十幾年。倘若方顯言那時候能看到如今女兒三十歲了還繼續埋頭案前讨厭陽光和社交的現狀,勢必會早一步進行性格上的扭轉吧。
但實際效果誰又知道呢?
方顯言早在幾年前就退了休,城裡的新房剛裝好,蔣叁這次難得回家,一來是體驗一回新房,二來也是幫她在老家撐腰——當然了,在當媽的人的眼裡,女兒就算再大再有出息,也不至于到能夠為人撐腰的地步。
但是怎麼說呢,對于離婚這件事,至少清楚有人能夠直截了當什麼都不管地就站在你背後支持你,光是這點就已經足夠鼓舞人心了。
也是因此,面對着難得回來的女兒,方顯言也不會對她的不合群多說些什麼。
畢竟想起來,她都應該有——
“大姨——”
指紋鎖被人摁開。
新家的指紋除了方顯言和蔣叁攏共就才多錄了兩個人,也是因此方顯言幾乎頭都不用擡就招呼道:“淼淼來了啊——”
嶽行淼是方顯言最小的妹妹的女兒,比蔣叁小幾歲。她媽媽方嘉當年嫁了個家境還算不錯的富二代,因此到嶽行淼長大之後家裡也算是積累了一筆不小的财富。
眼下的嶽行淼正開始忙着着手出國的事,前段時間也是忙到焦頭爛額,正巧聽說蔣叁這段時間要回來,自然也屁颠屁颠跟着回家來,同時想向她取取經。
剛回來的那幾天蔣叁和嶽行淼還是常常混在一起的,畢竟兩個人也是很多年沒見,蔣叁畢業就直接留在了番廣,後面因為家裡的因素也是一直找着借口再沒回雲京。粗略估計一下大概都能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因為常來,嶽行淼也非常熟門熟路,對待方顯言這個姨媽也并沒有太多拘謹的地方。更何況嶽行淼自小也是在糖水裡被泡大的,嘴甜心軟,曆來也比蔣叁這種臭臉怪更讨長輩喜歡。所以方顯言也不反對她們兩個交往——嶽行淼這麼優秀的侄女又有誰不喜歡呢?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蔣叁正趴在床上看書,以一個非常奇特的姿勢。
“真是難得罕見又稀奇——”嶽行淼一巴掌輕輕拍在了她的小腿上,“我還以為你在打遊戲呢——”
“三張稿子還沒交,”蔣叁翻了一頁紙,“不是很想打開電腦,逃避現實。”
“方大頭問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燒烤,”嶽行淼問,“最近天這麼熱,三小那邊的酸梅湯你不是一直很想吃?”
蔣叁将書合上了,稍微想了想:“我晚上有事。”
“真的假的,”嶽行淼大驚,“你都回來一個禮拜了,你不是說你那些朋友都吹了嗎?”
“不是他們,”蔣叁道,“是同學聚會。”
嶽行淼狐疑:“我怎麼記得你們高中同學關系很淡薄——”
“是很淡薄,”蔣叁終于鼓足了勇氣坐回了電腦面前,“所以我才真的很好奇,到底為什麼要辦這個同學聚會。”
嶽行淼歎了口氣,她倒是知道自己這個表姐有種老是要跟正常人反着來的逆向思維習慣。
更何況,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蔣叁對于高中時刻的某段過去。
總有種無法割舍掉的——
“那要我們晚上送你嗎?”
她還是多問了一句。
“不用,”蔣叁掰開桌面的鱿魚絲,“不過方刀的電動車借我一下。明天讓他過來吃飯騎回去。”
嶽行淼應了聲遵命,然後默默從房間裡退出去了。
關門的時候碰上了剛從廚房裡洗了水果出來的方顯言,見她沒跟蔣叁留在一起,還有點驚訝:“怎麼了?要回去?”
嶽行淼聳了聳肩:“本來是問她要不要晚上跟我們一塊去吃東西的,但她說晚上有同學聚會。”
方顯言若有所思:“也是,她跟同學平時都沒什麼來往了。算了,反正她還會在這邊留一段時間,你們明天再去也行。”
嶽行淼笑嘻嘻地突然想到了什麼,緩慢蹭到方顯言身邊:“姨媽啊,蔣叁這個同學聚會,是誰組織的啊?”
“這誰知道呢,”方顯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蔣叁,她除了胡當歸那幾個,哪還有什麼朋友。”
“倒也不能這麼說,”嶽行淼笑,“隻是隻有胡當歸您認識罷了。我就是比較好奇當年高中蔣叁鬧得這麼不歡而散了,怎麼還能有同學聚會——”
“年輕人年輕氣盛,現在長大了,倒也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大問題了,”方顯言道,“不過好像是高一同學聚會,不是高三那波——”
蔣叁的頭很痛。
今天是周三,目前手上兩張商稿,一張私人稿件,私稿截稿是這周五,商稿截稿是下周三。
可這三樣東西現在都還停留在草稿階段,甚至連二分都還沒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想她自己好歹也是一個焦慮症,一個典型的大J,怎麼會把自己逼迫到如此拖延的地步。
這不是她蔣叁能夠做得出來的事。
果然還是動力和壓力吧,她想。回家果然就是狀态不對,根本不想往電腦前面坐,筆記本又卡又破,快捷鍵也不順手,接了轉換頭之後燙得厲害,軟件也根本不兼容,根本用不習慣。
因此種種的種種,都導緻了她非常抗拒在這裡拿起畫筆。
或許就是因為太抗拒工作,所以才會陰差陽錯答應起了林選維晚上的聚會。
聚會?什麼聚會?同學聚會?同學?什麼同學?高中同學?
好吧好吧,隻要能不工作,隻要能出去,隻要能暫時逃避做這件事——
等一下,高中同學聚會????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再打電話過去詢問的機會了。
“其實事情也沒有這麼糟糕,”蔣叁自我安慰,“電話是林選維打來的,既然是林選維打來的,那就是小範圍的聚會,是高三聚會的可能性很小,或者更樂觀點來想——”
她停頓了一下。
“可能是高一聚會。”
随即又覺得自己此刻抱持這種想法的可笑。
“不可能不可能,”她說,“且不論就單純在一起上過一年學的人群究竟能不能有這樣的凝聚力,單憑林選維這種incel怎麼可能聚集得起來高一的人啊——”
所以說到底,不管是什麼性質的聚會,隻要蔣叁不抱持什麼多餘的期待和想法,就能夠毫發無損地返回。
多餘的期待,和想法。
“你果然還在喜歡臧冰涼!”電話那頭胡當歸的嗓門大得驚人,“你真的很誇張!你們根本沒有這麼熟吧!你幹嘛要一直惦記着他!果然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是嗎?”
“你能稍微調低一點你的音量嗎?”蔣叁道,“有時候跟你說話就算是隔着電話線我都能被你旁邊氛圍裡的尴尬感染。我不想否認我對他可能還有......一點點的遐想,但是你也要清楚我的狀态,我短時間内是不想再談戀愛了的——”
“長時間就可以了是嗎?”胡當歸不以為然,“所以你想借這個同學聚會跟他再續前緣,現在先不确定關系,等暧昧過一段時間之後再來?”
“你這個前提真讓人讨厭,”蔣叁道,“而且你不要一直理所當然地覺得他會來好嗎?這樣會讓我很被動......畢竟如果這麼反複給我洗腦,我可能真的就會在潛意識裡覺得他會來。”
“難道你不希望他來嗎?”胡當歸道,“你就是因為他可能會來才去的吧!蔣三!你根本就愛得要死!以前做的那些事,說的話,全部都是騙鬼的,你可以反複為你自己失敗的戀情做各種總結,但你做各種總結和反思在遇到正主之後也沒有用,因為你之前的那些都不過隻是莞莞類卿而已!你的純元就算在你面前放個屁你都會覺得‘啊這才是人類’!你這個雙标大王——”
蔣叁汗顔,胡當歸這人總是能夠在根本不認識當事人但卻基于對她本人了解的情況下把所有情況分析的鞭辟入裡。
“我不想跟你吵,”她說,“我隻能說臧涼是我還能繼續當個最庸俗的人的唯一缺點——”
“肉麻,”胡當歸道,“我真服了你了,臧涼現在也該三十了吧,三十的人不結婚概率很低哦,尤其是雲京這邊,像你我這樣的異類還是比較在于少數。臧涼我印象裡是個三好學生吧,說不定小孩都打醬油了。”
“那樣我就可以體面的放下了,”蔣叁微笑,“你可以閉嘴了,我要準備出門了。”
蔣叁挂掉了電話。
已經快到晚上七點,她坐在門口換鞋。
“少喝點酒,早點回來。”
方顯言坐在客廳剝着葡萄。
蔣叁嗯了一聲,拿着鑰匙出門了。
到飯店的時候天擦黑,蔣叁停好了電動車,把褲腳放下來一些,蹬了蹬不太跟腳的闆鞋。
她的視線轉向門口,并沒有幾個熟悉的人的身影。于是讪讪,拿了手機就往裡面走。
林選維組的局恐怕還真的挺大,他竟然還包了個大廳,簡直匪夷所思。但最讓人感到可怕的還是整個大廳竟然還真的來了五分之三的人——
蔣叁大緻瞟了一眼,發現竟然大多數都沒有什麼具體的印象。她摸着下巴,感覺自己來的這趟實在有點一時沖動。
“蔣三奇?”旁邊突然傳來聲音。
蔣叁轉頭,視線略微向下,竟然是張熟面孔。
“阿鬥,”蔣叁笑了,一巴掌拍在對方肩上,“好久不見,你也來了啊。”
阿鬥被這久違的手勁拍得險些踉跄,忍不住吃痛吸氣,卻還是繼續上下打量:“三奇你變樣很多了啊,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蔣叁猜他更想說的是變漂亮了,但由于二人之間的交情,這種話實在是說不出口,于是她率先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不必再誇。
說起阿鬥還是她在高一剛入學的時候打雞血時認識的幾個損友之一,當時形成的一個圈子就是一堆incel死宅聊天打屁的小團體,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林選維能夠在這個飯局裡邀請到她。
不過因為蔣叁畢竟是個女人,而且早年跳系王道漫屬于otaku的食物鍊底層,因此無法跟他們這幫臭氣熏天隻會看輕小說和廢萌的人玩到一起,後面便慢慢因為各種原因淡了。
阿鬥在其中還算是個比較正常的人,仔細想想阿鬥也是他們那個小群體當中最早結婚的那個。雖然阿鬥外形并不怎麼符合優良的标準,但就因為是個罕見的正常人,所以大概就這麼被篩選出來了——
當然了,如果換做是蔣叁,她還是吃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