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涼簡直沒好氣:“已經實現财富自由的人就不要說這種話來刺激我們這些996了。”
蔣叁睜大了眼睛假裝無辜:“你是996嗎?我怎麼看到剛剛有人從工位上站起來的時間,應該是下午六點零一分啊?臧涼,作為一個程序員你竟然踩點下班?”
臧涼直接推門下車,倒是學會效仿她的厚臉皮了:“因為我足夠優秀。”
蔣叁虛情假意開始鼓掌。
十分鐘後,大廈七樓電梯門再開,露出裡面兩張情緒不佳的面孔。
蔣叁還是一雙手踹在工裝褲兜裡,沖鋒衣的立領被她拉得老高,在口罩遮蓋之下又給她的臉增加了一層防護。棕黃色的鴨舌帽死死壓住她的頭皮,卻還是讓那些雜亂多餘的長發從底部不聽話地冒了出來,像是深海湖泊裡瘋狂生長的海草,或者遠古生物。
她幹巴巴地跟臧涼站在一起,後者顯然今天沒有料到會遭遇她的空襲,腳底那雙幾乎要穿爛了的萬斯闆鞋實在是不符合一個三十歲男人的調性。
說來臧涼這個人也是奇怪,都三十的人了,衣着打扮卻還是宛如高三畢業的那種,生澀簡單。蔣叁比較慶幸,或許是因為臧涼為人低調,而且不喜歡大膽挑戰,以至于他的所有審美和習慣,大部分都還保留在讀書時候的狀态。
幸虧如此,不然依照大部分男的長大之後都特别喜歡用自以為是的觀念來倒騰或者堅持自己審美的發展趨勢來看,臧涼若是真變成一個衣品奇差失去外貌管理的醜人的話,蔣叁勢必會狠狠心碎。
至少此刻她跟臧涼站在一起,并不會因為臧涼人老珠黃打扮頹唐而感到丢臉,甚至于,她從電梯裡的反射看到雙雙立着的二人身影,竟然覺得,也算是能夠用賞心悅目來描述的。
竟然忍不住隐隐暗爽起來。
芳睿包了整個大廈的六到八層樓,因為臧涼和蔣叁都是被各自的領導/監工臨時緊急傳喚回去的,所以就沒有直接從六樓進入,讓電梯一路升到了會議室的七樓。
然後叮一聲,在衆目睽睽之下打開了電梯門。
衆人:“......”
臧涼:“......”
蔣叁:“好巧啊,你們都在!”
品牌總監強壯鎮定地推了推眼鏡:“柴老師......你不是跟小段去公司附近轉轉了嗎?我剛問他還找不到你人,肖老師這邊正好說有個會議需要你參與一下——”
蔣叁立即向前,就像跟臧涼隻是順路一樣:“也轉得差不多了,關于視覺方面是還有什麼問題嗎?大賽章程的内容部分你們最好還是找個專門跟過大活動流程的去确認一下,我畢竟不是做落地工作的——”
總監連忙道:“沒有沒有,是主題方面有些元素視覺部這邊想跟您碰一下——”
旁邊站着的IT主管也看到臧涼了,連忙把他拉過來:“幸虧你沒走,剛剛賈總說品牌那邊要做一個開屏廣告,還有一些交互,你竟然還在就讓二組把這事接下來吧,你大學期間不是也做這種為主的嗎?”
“開屏廣告找投放啊,”臧涼震撼,“這種廣告類的找IT做什麼?”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主管歎氣道,“你也知道整個部門除了你,我還能仰仗誰?你就行行好,跟我一起加個班吧,品牌這次好像是要花大手筆,金源說挂靠的是S級的項目了。”
臧涼有些不太樂意地被他推進了會議室:“我們公司竟然還有這種項目分級?S級是什麼概念?千萬級别的成本?”
主管沖他比了個噓,然後把他随便摁在了會議室靠牆的某個椅子上。
蔣叁坐在品牌總監金源的右手邊。
金源見IT的進來,趁着市場的人還沒把投影打開,于是朝着臧涼幾個人招手。
“老齊,坐過來,你們也要聽一點。”
臧涼無奈,隻能跟着主管老齊被金源喊着換到了蔣叁的旁邊。
蔣叁昏昏欲睡,肖貞譽坐在她的對面,俨然一副業内精英的樣子,手裡捧着一本打印好了的講義方案,微微偏着頭跟旁邊的市場經理确認着什麼。
因為這場會議加得太過臨時,行政早就踩點下班,導緻整個會議室裡二十幾個人沒有一個人有茶水喝。
不知道這芳睿老闆是情商極低還是反應遲鈍,一直到市場部人員把PPT打開頁數翻了将近一半之後,都沒有人注意到全場連個發紙杯的人都沒有——
蔣叁渴到冒煙。
“那關于題材主題這方面,柴老師還有什麼補充的?”
神遊之際,台上的主講人竟然把話題扔給了她。
蔣叁心想這種事情你們自己内部策劃早早敲定了不就好了嗎?幹嘛非得在企劃已經基本完成之後讓她一個外人出來提建議,這不是沒事找事增加上下工作量嗎?
于是她幹咳了兩聲,準備發言:“我覺得山海經這個主題——”
這聲音竟然比破鑼還難聽!
她立即捂住了自己喉嚨,生怕又是呼吸管道出了什麼問題,随即又咳嗽了起來,感覺自己氣管裡有種無名的粘液怪物在四處遊走,各處殺生。
她的這變故來得實在突然,又因為她是屬于外聘請來的“專家”人物,因此全會議室裡的人都大氣不敢喘,金源這時候才意識到開會都将近一個小時了,竟然連口水都沒給人家喝!簡直是政策上的巨大失誤!
他剛要叫人出去給蔣叁拿水,臧涼終于再也看不下去從包裡取出了自己的保溫瓶,旋開蓋子給她遞了上去。
蔣叁接過,一口灌下,道了聲謝謝。
肖貞譽在對面看得滿頭黑線,心想蔣叁這種神級社恐什麼時候跟人這麼沒有邊界感了?陌生男人的水杯也說接就接?離譜。
“活動整體架構上面是沒什麼問題的,”蔣叁終于調整好了狀态,“隻是在題材上面,可能還是要更多考量一下品牌本身的兼容性。我下午的會議上也建議過,芳睿既然是日護品類為主,這次也是為了推行年輕線的面巾紙,把賣點圍繞在紙巾本身會更好一點——”
文案組的老大卻有些不以為然,當然了,他倒是不會直接表現出來,隻保持着禮貌性的笑容然後打機鋒道:“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們品牌的情況,芳睿重新調整的這條新線就是以弘揚國風為主,本身總部也是背靠榕城,用傳統神話來給品牌做二次包裝,也很符合形象基調。”
“是嗎,”蔣叁把杯子重新蓋上,随手擺在右邊,“金總也還是堅持這個意見嗎?”
金源在内心把文案組痛罵了一遍。
下午開會的時候蔣叁和肖貞譽就一眼看出了大賽主題有點太寬泛了的問題,他最開始是覺得無所謂,因為現在國潮也是風口,弄一弄這種有點文化底蘊的東西想來也不會顯得公司太沒水平。
而且公司的文案組其實就三個人,領頭的組長是做内政工作的,也就是說跟高層領導關系都很好,比較擅長寫内部文章,包括不限于企業文化手冊還有各種富麗堂皇的東西之類的。
也是因此金源也不敢對他的提議多說些什麼,畢竟人家背景故事都認認真真寫了五千字,自己要是提出異議,豈不是是顯得他這個大專水平确實夠不上人家文化人的身份。
“主題這個事嘛,也是我們今天重新開會的目的之一,”他最終還是決定保持一個領導該有的強硬度,“召集所有部門的人過來也是為了頭腦風暴,雖然時間緊,但這次我們有經驗豐富的專家助陣,隻要能把方向敲定,其他落實下來都很快了。”
文案組長還是皮裡陽秋地笑着堅持:“是,正好聽聽大家的意見。”
臧涼很是無語。
他曆來都不是很喜歡品牌中心這個文案組組長,仗着是中文系碩士就整日鼻孔朝天,無論找他做什麼都好像日理萬機。雖然平時IT跟這些部門接觸很少,但他在做一些官網搭建的時候也是需要文案和視覺先把素材給過來的,至少要預先留空,或者問清楚具體的内容分塊。
偏偏這個韓玉老是對他愛搭不理,非要讓人走到工位上去直接怼在屏幕面前才肯擡頭看你,性格惡劣至極。
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到這大賽的主題文案絕對是他執筆,而且對自己别出新裁挑的什麼“山海經”非常滿意。蔣叁一個空降兵突然冒出來說他的選題不好,他勢必會跳腳。韓玉在芳睿的時間比臧涼久得多,也自認是老員工,對蔣叁這些外來人肯定也是不會友善到哪裡去的。
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有點可氣,但又無可奈何,畢竟他一個搞IT的,這種品牌會議根本就提不出什麼建設性意見。
蔣叁撩了撩頭發,托腮去看金源:“金總,品牌中心的決策,是靠文案決定,還是品牌運營呢?”
金源一愣:“當然還是靠運營了,雖然我們還沒搭建起策劃部的團隊,但未來肯定是要有個專業人士做方向性指導的。”
“既然如此,”蔣叁道,“我覺得活動的策劃應該多聽聽市場部的意見,畢竟在牽頭的品牌策劃部組建起來之前,市場部是最貼近品牌核心的。芳睿想要轉型,但也不能舍棄消費者,市場應該是最了解客群的人。”
肖貞譽心裡暗笑,蔣叁這算是把皮球重新踢回了芳睿内部。
也是,她們就是個短暫過來協助工作的,何必去幹涉太多他們公司内部的經營。甚至最開始蔣叁都不該提這個換主題的建議,以她的性格按理來說不會去管甲方的閑事,這次還真的罕見。
本以為這文案組長自命清高的态度會直接把蔣叁惹毛,弄得場面非常膠着,但蔣叁卻輕飄飄地把問題重新給抛了回去,甚至借力打力讓市場部自己去解決問題。
金源能當上總監也不是笨蛋,立即道:“封苑,你這邊的想法呢?”
市場經理封苑是個女性,本來抱臂在下面随意聽着PPT裡老生常談的内容,早就昏昏欲睡,見蔣叁和韓玉突然針鋒相對地要開始掐架,還以為有熱鬧可看,卻在下一秒被老闆點名,隻得斟酌着發言。
“山海經這個主題,确實不太适合我們的客群,”她道,“新産品線要推的主打包裝是便攜式小紙巾,印刷的文本不能太多,印花也不能過于複雜,我的建議還是以能夠符号化的内容為主,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說,越年輕的消費者喜歡的形象越簡單——”
“封苑,話不能這麼說,”韓玉直接打斷,“市場是靠我們開拓出來的,如果一味依賴現有客群,不去嘗試吸引新的客群,那我們不就很被動了嗎?不能消費者喜歡什麼你就給他們什麼,要做到你給的東西,讓消費者主動來喜歡,不然要市場部幹什麼?”
封苑滿頭問号。
蔣叁暗自偷笑,狠狠靠回了椅背,然後偏頭朝臧涼小聲道:“你們這文案怎麼這麼會扣大帽子啊?上岸失敗來你們這裡打工的?”
臧涼把保溫杯重新挪回到自己手邊,壓低聲音:“以前是做□□工作的,你不要笑得這麼明顯好嗎?還不都是因為你。”
“我很無辜,”蔣叁抱臂道,“如果真按這位領導的想法把活動推下去,就真的打水漂了。想法很好,但是無法落實在你們公司,做紙護的來給别人上傳統文化課?渠道太窄了。”
臧涼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能夠針對他們的業務做這種市場分析。雖然以往讀書的時候就多少感受過蔣叁在知識面上的五花八門,幾乎任何話題都能插上一嘴,但現在大家都是各行各業工作比較深入了的人士,她竟然還可以做到跨行指點别人的方案路線。
實在是——
“就算是開拓路線,”金源終于發話了,“也要基于現實,富麗堂皇的話可以用在企業文化手冊,但是沒必要放在對外輸出。我們目的是在傳播中國傳統文化不假,可也不能讓内容太空洞。關于這一點,我們之後可以單獨再去讨論。時間不早了,把IT的叫來是為了協助我們的落地工作,封苑,你跟他們說明一下。”
見終于不必在人群面前跟韓玉大吵,封苑總算是松了口氣,她站起身來從下屬手裡接過了翻頁筆,然後開始針對IT的工作進行解釋。
臧涼知道齊孝是聽不明白這些的,所以耐着性子聽完,心中也大概對這臨時加進來的工作有了個規劃。
“實現倒是不難,”他說,“就是你們具體的内容還是要盡早給到,用小程序體量的遊戲來做的話,編碼不會很複雜。”
“那就好,那就好,”金源道,“等我們把主題方案敲定,會立刻讓視覺這邊配合柴老師一起做美術。”
蔣叁聳了聳肩,表示自己随時配合。
會議一直進行到晚上十點,一桌人餓得肚子咕咕叫,金源本來還想再次邀約大家吃飯,除了品牌部的基本都婉拒了。
其中包括蔣叁和臧涼。
金源非常疑惑,肖貞譽給她找的借口已經在下午用掉,眼下要走好像确實沒什麼正當理由。齊孝其實還挺想蹭品牌部這頓飯的,他作為管理一直都很想跟強而有力的品牌中心攀上關系,尤其品牌的人又都比較年輕新潮,金源還沒叫他們他都已經開始躍躍欲試。
臧涼餓得半死,一心隻想回家,此刻被他拉住,非常郁悶。
“反正你家裡也沒人煮飯,幹嘛不一起去?”齊孝壓低了聲音,“而且别怪我沒提醒你,既然公司接下來兩年要有大變動,IT後續也沒什麼人接手,你現在多跟其他部門管理層搞好關系,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臧涼有點無奈。
門口傳來蔣叁的聲音。
“真沒辦法金總,家裡還有人在等我,飯都做好了,實在不好意思——”
金源訝異:“柴老師是榕城人嗎?”
肖貞譽趕忙幫她接口:“她老公是榕城的。”
臧涼手裡一頓。
“小涼,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啊?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我也是為了幫你——”
“不好意思啊,齊哥,我真的得回去,”臧涼把帶子拉過肩膀,回頭朝他露出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老婆來了,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