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叁去了二樓的吸煙露台。
場館在室外通常都會釘一些吸煙樁,但又缺心眼地沒做遮陽的頂棚,因此常常導緻盛夏的展會一群煙鬼在太陽底下被曬得半死跟紅皮野豬一樣吞雲吐霧。
好在今天是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脫離了室内人山人海的悶熱空氣,外面的清風倒還有點涼爽的實感。
蔣叁把頭套扔在了員工更衣室,此刻一身誇張的玩偶扮相,脖子以上卻相當樸實,不着脂粉,顯得相當割裂。
她把頭發挽起,紮在腦後,終于讓自己看上去清爽了些。
“看我抓到了什麼,”有人從她後面走過,“有人摸魚。”
蔣叁回頭去看來人,無語地吐了口煙圈:“黃老闆,早八十年我就跟你建議過,員工吸煙處跟遊客吸煙處能不能稍微隔離開來一點,你們這種安排,真的很容易讓一些知名大大掉皮。”
“比如你嗎?”CP主辦幕後最大boss黃連宇不以為然,“要我說,連兩三個小時都克制不住的煙瘾,趁早戒了,一個二個本來都體弱多病的,再加上尼古丁這麼一疊加,多重buff,是真不想活到八十歲了啊?”
“活到八十歲管什麼用,”蔣叁道,“退休金都沒兩千,活着也是白活。”
“一段時間沒見,喪氣指數又是飙升,”黃連宇跟着她一起蹲在露台邊,蹭了她的煙,“柴老師還能缺錢?不至于吧?”
“不缺錢幹嘛來你這裡打工,”蔣叁道,“五塊錢一根,記得啊。”
“奸商,”黃連宇大喊,“你這煙才二十塊錢一包!”
“賺的就是一個加急價,”蔣叁道,“嫌貴?那你上外面自己買去——”
黃連宇擺手,自己點了煙。然後又轉頭去端詳她的臉,繼而笑道:“最近日子過得如何?不好受吧?”
蔣叁掐滅了煙頭:“從何說起?”
“少跟我裝傻,”黃連宇道,“沈旺托你的福高升了,我聽說接下來雲端的項目也要拿給他,這厮真是麻雀變鳳凰,三年前給你提鞋都不配吧?”
蔣叁隻笑:“别瞧不起我們畫畫的,三年時間,夠一個畫師從火柴人變商稿小天才了。”
“那是你,”黃連宇道,“放眼現在開速成班的,哪個嘴上宣傳不是說一年進大廠,但沒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經驗背書,熊魚牌能讓他們進門?”
“隻能說,”蔣叁繼續點煙,“全産業式微,或者太賺錢了,得趕緊開拓事業線,不然跟不上輸出。”
“你還挺客觀,”黃連宇笑,“不做那種落井下石的事了?”
蔣叁嗤笑:“别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在跟我叽歪什麼,不就是想看看我到底會不會酸雞嗎?放心,我對沈旺到底變成了個什麼屁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真是小看我了,”黃連宇誇張歎氣,“我隻是作為一個追求失敗者,非常費解地想要從他身上了解到一點曾經殺出重圍的理由——你到底看上這王八蛋什麼?”
“嚴格意義上來說,”蔣叁道,“他當年也并沒有這麼王八蛋。”
“但是可以用一事無成來形容,”黃連宇道,“遇到你之前,他隻不過是個給網漫勾線的。”
“别看不起勾線的,”蔣叁笑,“一個月也能賺兩萬塊錢呢。”
“嫉妒死我了,”黃連宇故意道,“我這累死累活三萬都夠嗆。”
“少說這些沒用的,”蔣叁道,“您的身家哪兒缺這仨瓜倆棗,房租都能收到我們底薪的人,就别在這兒嗚嗷喊叫地賣慘了,資本家。”
黃連宇徹底服了她了,偏頭托腮去打量,嘴角是壓不住的笑。
“你啊,你啊,”他說,“真是個降不住的孫悟空,到底誰能有個五指山,能徹底伏了你呢?我真是太好奇了。”
“好奇也沒用,”蔣叁道,“少好奇。”
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突然沖他道:“對了,說到這個,你既然這麼有八卦和關心的心思,不如給我算算這臨時拓展的工作量該怎麼處理,從看攤的變成你們移動工具包,費用至少要來個增項吧?”
“在這兒等我呢,”黃連宇道,“你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故意跑來抽煙引誘我出來的吧?”
“誇張了,老闆,”蔣叁無語道,“我都不知道您會大駕光臨。”
“行,不就是錢嗎,”黃連宇樂得哄她,“哥給。”
蔣叁從善如流:“謝哥。”
正說着話,後面竟然又繞來一個人。
“我當誰呢,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柴老師嗎?”
蔣叁都不用回頭,聽到這聲音自己已經生理性反胃了,也算是一種條件反射的鑒别機制。
“段總,”她說,“好久不見,怎麼過來抽煙了,難不成心裡有事?公司要倒閉了?”
段方澤咧到一半的嘴僵硬裂開。
“還是這麼咄咄逼人,”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情,“本來今年沒看到宣發裡有你,我還以為您去忙大事了,怎麼今年不給官方看場?改來做兼職了?”
他掃了蔣叁身上的玩偶服一樣:“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了?黃老闆,人家柴老師的身份,怎麼能幹大學生的活呢?”
“沒辦法,生活所迫,”蔣叁率先接口,“這年頭什麼都不好做啊,段總不也是,總監的身份竟然還千裡迢迢地跑到一個同人漫展來盯梢,太可憐了吧?馬老闆給你報車費錢嗎?财務吃緊的時候還是低調點,我給你推薦個附近的民宿,一個晚上隻要一百塊錢——”
“蔣叁——”段方澤終于破防了,“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你怎麼還沒明白這點?”
“您說您自己嗎?”蔣叁訝異道,“不要這麼妄自菲薄,就算再怎麼虧錢,視頻組還是能給你們遊戲反哺的,實在不行,你們還能詐騙嘛——”
“诶呀——”黃連宇終于忍不住想打圓場了,畢竟兩個都是業界大佬,他這個主辦不敢得罪,“難得見一次,要不要去喝個下午茶——”
“下午茶就免了,”段方澤道,“等下還有發布會。倒是柴老師,不用坐攤當了吉祥物怎麼不去場館多跑跑?就算仗着跟黃老闆的關系,也不好這麼明晃晃地白拿錢吧?直接在床上躺着等着往卡裡打不是更好?”
“我哪有這麼好的命,”蔣叁對他的诋毀完全免疫,“辛辛苦苦給人畫一套VI也不過才賺兩千,羨慕段總屁股一擡就能日收三萬。”
“你——”段方澤被她擠兌得臉上泛青。
“對了,”蔣叁道,“段總竟然這麼同情我們這些過氣老人,不如多給點工作?新遊戲要上線了吧?聽說美術組都還沒湊齊人,要是真的優化不出來就請點外援,實在不行,我把□□的賬号借給你,你們直接去mjdjourney跑跑算了。”
“哦,我忘了,”蔣叁繼續,“段總的英語好像沒過六級。”
段方澤七竅生煙。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黃連宇擦汗道,“柴,中午舞台要開始了,你先下去準備一下,不用跟着跳,去露個面也是好的。”
蔣叁擺擺手,把煙掐了走了。
黃連宇無奈沖還在生氣的段方澤道:“段總你也是,都老黃曆的事了,您還惹她幹嘛,她現在光腳不怕穿鞋,您真以為她能被拿捏得住啊?”
段方澤哼了一聲道:“要不是有你們這些‘老朋友’撐腰,她還有這口飯吃?”
黃連宇也對段方澤這種短視的行為感到無語:“她能不能繼續吃飯我不知道,但我隻清楚,就算不幹遊戲,她蔣叁也不會被餓死。倒是您幾個,别天天老拿這個說事,不是每個人都把大廠當免死金牌的。”
說罷也不再理他,掐煙去了。
蔣叁回了一樓大廳舞台。
胡當歸接了CP的任務,要做領舞工作。這次COS的是某個動漫裡的少女偶像角色,穿得花裡胡哨,人群裡很是顯眼。
蔣叁照例套了那個大頭,晃蕩到了上台處,工作人員看到是她,也給她讓路。
“你不會還要上台吧?”胡當歸大驚失色,“你這個樣子隻能上去表演摔倒當個蠢萌吉祥物。”
“吉祥物就要有吉祥物的職業道德,”蔣叁甕聲甕氣道,“你趕緊的吧,早點結束我們還可以早點去找飯吃。”
臧涼也終于再次跟王野回合,兩人在舞台下碰見,王野臉上全是滿足。
“我跟女神握手了!”王野非常激動,“還有合照,你看——”
“我才不看,”臧涼道,“太丢人了你,真的很像死宅——”
“我是死宅我驕傲,”王野道,“你剛剛去哪兒了,怎麼這麼多東西?哇?這什麼?電腦?這裡還有賣電腦的嗎?”
臧涼雖然拎着主機被弄得死沉,但此刻也是虛榮心爆棚,道:“你絕對想不到發生了什麼——”
“請問你剛剛在摸哪裡——”
人群中一個聲音倏然拔高,原本喧嚣的群衆突然就靜了。
接着是一陣輕微的嘟囔,讓人聽不清具體,然後又聽到剛剛的女聲疾聲道:“我問你,剛剛在摸哪裡——”
臧涼皺眉。
那聲音帶了點顫抖和恐懼,但非常堅定。
人群開始嘩然。
“你不要大呼小叫好不好,我根本就沒碰你——”
“你确定嗎?那為什麼從在B館開始我就一直能看到你?你是不是在跟着我?”
“你有病吧,誰跟着你啊,你這個醜——”
一聲慘叫。
臧涼和王野同時面面相觑,然後幾乎是條件反射,王野直接朝聲音源頭沖過去。
一個大頭娃娃站在人群中心,扭着一個背包男人的手臂,膝蓋前彎,直接把人推倒在地,呈一種求饒的姿态。
臧涼:“......”
“還有沒有王法了?你是工作人員吧?我碰都沒碰她,你憑什麼動手?我要報警——”
那男人大喊。
“我就是警察,”王野向前,出示警官證,轉頭朝邊上幾乎要哭了的女生問話,“他剛剛是怎麼——”
然後突然停住。
臧涼也呆若木雞。
曹演更是瞬間從委屈和驚懼中脫出,盯着眼前兩個人的臉,喪失具體的反應。
“王法,我就是王法,”脆脆鲨終于從人群裡擠了出來,“又是你,你這個變态,去年我就抓到過你,你今年竟然還進得來?這麼持之以恒就别怪我了,先跟我出去,别污染這裡的空氣——”
“我跟你們一起,”王野道,“既然是慣犯,直接通知警察吧。”
脆脆鲨擡頭看了他一眼:“那就謝謝了,寶寶,帶他出去吧,這裡還有演出。小姐姐不好意思了,沒事,你先跟我們工作人員一起,别害怕,這王八蛋我弄死他。”
蔣叁踢了那男人小腿一腳,把他拽起來。王野也是沒料到這吉祥物人偶娃娃竟然還能動手,非常驚詫,把人接過來,暫時充當了下代理警員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