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叁跟臧涼在車上,一路沉默無話。
“談戀愛?”臧涼不知死活。
“噓,”蔣叁說,“難得享受這片刻的安靜,你就讓我休息一會兒吧。沉默是金,棒棒。”
臧涼不說話了,保持着他的财富,安靜打着方向盤。
或許是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期,九點的車道一路暢行。
他甚至開始怨恨起了這種暢通,連紅綠燈的走向都變得這麼不合時宜。
于是在不知道繞着市區拐了多少個彎之後,蔣叁再路癡也終于發現剛剛路過的那個廣告牌絕對不可能是榕城這種級别的市政可以供應得起的十分鐘路段一個——
“你在搞什麼?”她叫,“你想餓死我直說——”
“我還以為你不餓,”臧涼倒是忘了這茬,“不過現在好晚了......你想吃點什麼?”
蔣叁氣極反笑:“我想把你白灼了沾醬油生吞,你叫我出來吃飯,然後繞着馬路開了四十分鐘,現在問我吃什麼?”
臧涼被她罵得狗血噴頭,想着這個操作确實有點奇葩,但自己又說不上來,總不能直說自己不想這麼快達到終點吧。這會兒應該也沒幾家正經餐館在營業了,想到這裡又是覺得自己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實在是罪無可赦。
最後隻能可憐巴巴:“對不起......”
蔣叁看到他這個樣子倒發不出火了,心想這人本來也不善言辭,平時幾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今天主動開口邀約估計已經算開天辟地了,算了算了,懶得跟他計較。
于是低頭翻看手機,随口道:“餓過頭沒什麼胃口了,随便吃點吧,喝點糖水,也挺好。”
臧涼想了想,最終還是把車開回了小區。
蔣叁已經認識路了,這次倒不會再猜想臧涼會把她帶回家裡。
她其實偶爾還是能摸得清楚臧涼的脾氣:非常的傳統,又兼具一點道德潔癖,儀式感很重,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一般情況是做不出那種把沒确定關系的女生邀約上門的事的。
想到這裡不知道為什麼又有點遺憾,她想,若是臧涼輕浮一點,說不定兩個之前早就有戲。
但又退一萬步來說,正是因為臧涼缺少這種輕浮,才始終成為她整個人生裡一直念念不忘的潔白色的影子。
真是可氣。就因為存在這種無法沾染的潔白,才讓她在每一次靠近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罪惡無比。
蔣叁跟臧涼一前一後地在小區路沿上走着,這次回來的時間比上次早了許多,因此還能碰上不少在綠化公園裡散步的家庭組合。
蔣叁從小就不喜歡小孩,因為家庭的關系對那種欣欣向榮的大家庭模式也不感興趣,但她偶爾也還是能夠靜下心來去享受這片刻雲淡風輕的甯靜。
仔細想想上次回雲京嶽行淼就問過她,有沒有一刻後悔過自己走這麼遠,遠到想要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裡已經變成一片廢墟。
蔣叁知道她這是讀書太久接下來又要遠渡重洋繼續進行遙遙無期的學習生涯的焦慮,當時雖然随口安慰過幾句卻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也不無道理。
在番廣不知不覺間度過了這麼多年,實際上她對家的概念已經極其模糊。從高中開始就接觸全住宿生活的她,在心智終于稍微覺醒的時候就已經離家很遠了,尤其是在懂事之後更是清楚明白家庭對她來說是個可怕的漩渦,漩渦中心是讓人一往就被拉扯進去的黑洞。
所以她一門心思想着逃離,想着成功,想着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可以堂堂正正受她擺布,由她支配的地方。
然後在一片空白裡,開始塗抹自己的天地。
或許就是出自這種心态,蔣叁才從不畏懼失敗,大不了就從頭再來咯,人總不可能自己把自己餓死,她就算是真的沒辦法繼續靠畫畫吃飯,去奶茶店打工都能喂飽自己。
渴求的東西越少,人就活得越輕松。
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身邊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她看向始終走在她側後方的臧涼,暖黃色的路燈打在他身上,罩了一層跟淨白色月光融為一體的柔和色澤。
這畫面她在一年前敢想嗎?
她心想。
甚至于這個名字她一年前在心底都不敢提。
多痛苦,多煎熬,光是去承認還愛你這件事。
你永遠不知道。
蔣叁在冰粉攤前坐下,等着臧涼去付錢。
想來也是,他自己搞的鬼,讓兩個人隻能大半夜坐在路邊吃十塊錢一碗的小吃,花點小錢贖罪算便宜他了。
臧涼端來冰粉,上面灑了花生碎。
蔣叁這碗裡面倒是多了不少花裡胡哨的東西,果幹,葡萄幹,甚至還有一大片檸檬,看得她面無表情。
然後伸手,把兩個人的碗調了個個。
臧涼:“?”
“我雖然很理解你的好心,”蔣叁道,“但我吃不來這種精加工的産品,最完美的冰粉就該是最原始的味道,隻加紅糖,淋上這麼一點花生碎——”
她舀了一勺送進嘴裡,然後比了個大拇指。
“完美!”
臧涼:“......”
蔣叁沒理他,繼續大快朵頤:“怎麼今天王野沒來?對哦,他好像不在這裡上班。”
“王野跟我生氣了,”臧涼道,“從康州回來之後,就沒理過我。”
“嘛,兄弟哪有隔夜仇,我勸你還是主動一點為好,不然我的立場真的很尴尬,你也知道,自打經曆過鐘昊那件事之後,我現在對這種二男一女的戲碼真的PTSD,所以求求你了,請你處理好,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想見你們了。”
臧涼非常惱火:“這也不是我的問題吧,他自己非得要喜歡你跟我有什麼關系?”
“那你打死不承認不就完了,”蔣叁才是覺得莫名其妙,“他又沒掏出警官證出來用槍指着我要結婚,你自己跳出來宣示什麼主權?以前也沒見你這麼有正宮精神,現在倒是勁兒勁兒的。”
臧涼盯着她不說話。
“看什麼看,”蔣叁把勺子摔了,“是你自己說的假結婚,大哥,不要弄假成真哦,我是非常理性的,你要是覺得因為我以前喜歡過你,所以可以順水推舟假戲真做,那就錯了,雖然我是個大色魔,可能有時候會上頭,對你的美色妥協,但是嘛,一旦涉及一些比較個人的領域,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挑戰我的忍耐極限。”
“所以你的個人領域就是對王野保密?”臧涼道,“你覺得拿個胡蘿蔔吊着他很好玩?”
“不,”蔣叁道,“我的個人領域是,你無權不經過我的同意,把我拉到一些很複雜的人際關系裡,比如,争風吃醋,朋友決裂。”
臧涼無話可說。
蔣叁攪拌着眼前的甜湯,想着今天是不是對臧涼嚴厲得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