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他當然是有愛的,但這種愛不能建立在這種模糊不清的情況之下。她是個有着超高自尊心的人,她希望她被人認可是因為她的成績,她的優秀,而不隻是十年之後搖身一變升級了的皮囊。
這太無趣了,如果僅僅因為相貌的改變而讓臧涼對她大為改觀,那她的這些追求和堅持算得了什麼?
如果一個人在知曉你靈魂和内心之前就愛上了你,那就是觊觎皮相,膚淺,庸俗,又轉瞬即逝的愛情。
這讓她感到憤憤不平。
她突然想到了齊司帥。
于是擡頭,去看他。
“臧涼,我覺得我在你這裡吃了大虧,我喜歡的是十年前那個淩亂不堪的你,青春期時候一窮二白的你,”她說,“但是你呢?你喜歡過我嗎?”
糾結過去是沒有意義的。
她比誰都清楚。
但她就是介意,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因為沒有辦法,所以逃避。
這是她的求生之道。
蔣叁讀書時候是個非常惡劣的人。
但真要用惡劣這個字眼來形容她嗎?臧涼又覺得有點言過其實了。
她隻是頑劣,以言辭的犀利來另辟蹊徑,表述自己的獨到觀點。
臧涼是蔣叁高中生涯的第一個同桌。開學時候被班主任的随意指派,因此被安排到她命運裡的一個陰差陽錯。
“很想打遊戲。”她說。
坐在一起的第一天,這個人的思維就如此地跳脫。
“現在的心情就是,空格空格,然後鼠标左鍵點擊——”
“你玩的是什麼?”臧涼好奇。
“國産RPG,”她興緻勃勃,“你也有興趣?”
臧涼搖頭:“我玩的東西比較老,雖然也是RPG,但是是國外的——”
蔣叁訝異:“不會是大陸讴歌吧?”
臧涼露出驚喜神情。
于是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開啟了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個話題。
“我其實從小就夢想有一台自己的遊戲機,”她歎氣,“但感覺在這裡沒有什麼人打遊戲,就連看動漫的人好像也沒接觸過那些東西,我真的很想玩很想玩……雖然已經老掉牙了,但就是有種情懷在。”
“我懂,”臧涼感同身受,“畢竟大陸讴歌也是過氣遊戲......”
“是吧,人真的如果小時候渴望過但沒有得到,就會惦記一輩子,我都還記得初中畢業拿到壓歲錢的第一天,就連紅包都沒拆開跑到校門口那個手機店裡去買遊戲機——哈哈,不過當時不懂,那隻是個盜版學習機,結果能玩的隻有綠寶石——”
她繼續大口歎氣:“真的好想要一台PSP啊——真的很想親自玩一次——”
這個夢想最終在高一下學期得以實現,但那時候臧涼跟她已經不再是同桌關系。
那個時候的蔣叁偷偷攢了每個月的零花錢,浏覽着不熟悉的網購軟件,精心挑選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台遊戲機——
她買了痛貼,套了痛殼,真的就是小心翼翼。
然後在講台上借着傳資料的名義,插上了數據線,開始檢查裡面的遊戲。
“呵,哪裡來的盜版産品?”
有人路過開着不合時宜的玩笑。蔣叁平日裡跟他們嬉笑怒罵慣了,以至于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種笑話裡面的深層含義,被當場戳破一些不必要的自尊,讓她頭腦發脹,隻能堅持回答:“這是正版好嗎?我花了錢的——”
“這種停産破爛還要花多少錢?論壇裡五百塊都能随便亂收吧?”
蔣叁怎麼會去承認自己根本不知道還有論壇這種東西,也無法再去反駁自己花費了将近一年的儲蓄才終于把這個心心念念的寶貝拿到了手裡。
“你管我花了多少,”她隻能這麼說,“反正我這是正版。”
“那遊戲總歸是盜版的吧,”對方回複得倒是簡潔,“不然你還能去哪裡玩到正版遊戲?”
蔣叁晃了晃腦袋,從複雜的回憶裡掙脫出來,她盯着臧涼那張沉默不語的臉,倏然笑了:“突然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
臧涼:“?”
她低頭攪拌着冰粉被吃光之後,所剩無幾的褐色甜湯裡漂浮着的細碎明黃顆粒:“人在小時候一直想要但是得不到的東西,在長大之後真的會一直惦記。”
臧涼:“我——”
“你記不記得,我很久以前說我特别想要一台psp,”蔣叁自顧自道,“當時早就已經沒人在打了的機型,但我就是特别想要。然後我終于攢了很久的錢從網上買了一台,結果被陳翔偉說玩盜版。”
臧涼:“......”
“現在想起來真是可笑,一個停産了的機型,我倒是想玩正版,我去哪裡玩啊,”蔣叁大笑,“但我當時就是特别自尊心受挫,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樣子原形畢露了,非常尴尬。現在想想如今被各大遊戲廠商接連騙錢也是當時PTSD的緣故。”
臧涼想了想還是道:“其實也沒什麼,大家多少都還是有點情懷在的......”
蔣叁樂了,放下勺子摁眉心:“你當時也是這麼說的。”
“你可能都不記得了。”
臧涼确實都不記得了。
他對于蔣叁珍視的那些過往,記憶都變得模糊了。
他不知道自己對此到底是應該抱有遺憾還是愧疚,但隻知道自己此刻确實是心痛的。
我竟然,身處你的青春裡,卻無形中錯失了那些對你而言最為珍貴的記憶。
“我是從小地方走出來的人,”蔣叁被調動起了一些以往的記憶,話竟然不自覺地多了起來,“你敢信?我是來雲京上高中之後才第一次坐了公交,但因為太宅,高中期間也不是很經常出去,所以一直到大學都還不是很會坐交通工具。以前從來沒有吃過快餐,所以大學之後猛吃,實現了炸雞自由。”
“自由之後,就會有點膩了,”她說,“包括現在,什麼遊戲機都有了,但是小時候的那個自己卻被留在原地了。”
“所以我這麼喜歡你,是不是因為一直沒有得到過你呢?”她自言自語,“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