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清傾身下跪,但語氣依然堅定:“微臣不敢。”
建祯帝怒不可遏,此次變法,一來可以打壓世家,肅清朝堂,二來可以将矛頭對準定遠侯,轉移鋒芒,可如今,這初生牛犢的小小侍郎,竟敢破壞帝王的謀算。
“初侍郎年輕氣盛,還是多聽聽蘇尚書的教導,你且回去好好自省,最近就不必參朝了。”言罷,建祯帝勒令退朝。
待建祯帝離殿後,衆臣依次離開。
初學清跟在蘇遠達身後,本欲與他交談,奈何蘇遠達走得快,她看出蘇遠達無意在人多時與她交談,便沒再跟上。
禦史盛道文走到她身旁,睨了她一眼道:“初侍郎今日不躲在羽翼之下了?倒是膽量見長。”
初學清心知這位同門并非不贊同變法,隻是本着禦史的職責批判一切隐患。她淺笑回道:“盛兄謬贊,我膽量小的很,不似盛兄,盛兄揮墨,何人不懼呢?”
盛道文輕哼一聲,道:“那也得看配不配的上我揮墨。”
“看來初某是配得上了?”初學清淡淡一笑道。
盛道文不置可否,輕笑離去。
初學清舉目看向前方疾行的蘇遠達,他穿過肅穆宮門,漸漸消失,耳邊還有同僚的私語聲,可她已看不見同行者。
盛夏的驕陽炙熱,烈日照耀之下,一切景物,無所遁形,如這人心的惶惶,陰謀陽謀,推出水面。
一路回到官署,她心知今日朝堂上這一出,擾亂了很多人的布局,她也做好了承擔這些結果的準備。
她去找蘇遠達的時候,見她手下的吏部郎中範英彥在蘇遠達屋中,兩人見到她,都倏然止住了話頭,蘇遠達示意範英彥先出去,屋中就剩下他二人。
兩人一時誰也沒有言語,隻有夏日的蟬鳴躁亂了一屋的甯靜,良久,蘇遠達長歎口氣,道:“這下覺得自己是個英雄了?”
初學清垂頭:“下官不敢,隻是明知前路荊棘,無法越過良心,讓恩師和定遠侯去承擔這後果。”
蘇遠達搖頭道:“非也,你隻知謀,卻不屑用謀。你既看出各方在這盤變法之棋上的招數,為何要一腔孤勇,推翻棋局呢?為何不想想,如何既能下棋,又不損棋子呢?何況,我與定遠侯,本是甘心入局,又何需你強出頭?”
蘇遠達一席話說得她愧疚難當,她的确想過用别的法子,可每一種法子,都要逾越良心的界限,眼下這法子,即使最終犧牲掉她一人,也能撕開這棋盤之下的陰謀,轉為陽謀。尤其陛下今日惱羞成怒,更讓衆官看出了這變法背後的污糟。
蘇遠達見她沉默不語,便道:“你把手頭的事務交給範英彥,且歇一陣吧。”
初學清疑惑擡頭:“可陛下隻是停了我的早朝,并未停職。”
“你以為,經過早朝這一出,你還能在吏部待下去嗎?”
初學清眸光轉暗,明知這後果,卻在它真實來臨的時候難以接受。
蘇遠達輕拍她的肩:“好在你平日也用心帶着英彥,變法交代給他,你亦可安心。”
範英彥自擔任吏部郎中以來,都是初學清帶着,同僚都道範英彥身上盡是初學清的影子。
初學清按照蘇遠達的吩咐,把手頭公文及事務都交給了範英彥,還對變法事宜多加叮囑。
出了官署,卻看見見羽林衛指揮使吳長逸,想來也是聽聞早朝之事,來刺她幾句。
吳長逸見她出來,扯住她胳膊,把她拽到一處無人過道,咬牙問她:“你今日在早朝發什麼瘋,你不知道你這麼做有什麼後果嗎?”
初學清掰開他緊抓在自己右臂上的手,今日頗多煩憂,讓她無心應對吳長逸的挑釁:“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可你……”吳長逸頓了頓,又瞪向她,“可你這麼做,就從未想過家人嗎?”
初學清愣怔片刻,官場如戰場,一步錯,在這個時代,可能連累家人都跌入地獄,她女扮男裝,卻總容易忽略現如今身為她妻子的桑靜榆。
吳長逸見她沉思,咬牙道:“你好自為之吧,總之,自己做什麼,别累得旁人和你一起受罪!”随後他甩手離開。
初學清靜靜靠在宮牆之上,灼熱日光打在她的臉上,讓人頭暈。
她本是戴罪之身,女扮男裝,為世不容,前路無非是一個死字。可她現在畢竟不是一個人,做什麼都要考慮到靜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