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後,系統悠悠開口:“你這回總該信我說的了吧,黎明珠對你動了殺心。”
涼風吹拂,送來一股妄鬼身上獨有的腥氣。系統深深嗅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她要殺你,是不擇手段的,甚至不惜牽連到無辜的旁人。”
“而我,是真的想要幫你。為什麼不會願意和我做個交易呢?”
它這次說話的語調格外奇怪,像是拉長了的甜膩糖絲,絲絲縷縷灌入耳膜中。仿佛隻要順着它的話做下去,便什麼都不用思考了。
趙輕遙有那麼一瞬間的怔神。天脈處猛然傳來的滾燙熱意,卻直接将她震醒。
這個東西會用言靈!
言靈乃上古禁術,早已失傳多年。被施咒者會在施咒者話語脫口的瞬間,無條件地相信其所說的話。
但言靈也并非對所有人有效。天脈十境即以上的人,不會受到的言靈的蠱惑。
若不是在第八峰莫名地升境,此刻她即有可能已經答應了這個系統的要求。
她今生沒有參加劍道大會的資格,天脈境界也因此并未曝光在大衆面前。但系統卻敢直接對她使用言靈,隻能說明一件事——
它直接确定了她的天脈境界,很有可能非常地了解她,一開始便是沖着她來的。
而且,它一定是知道上一世發生的事情。
這份猜想并非毫無理由。黎明珠的出現,簡直是坐實了這個想法。
一切突然便說得通了。趙家前世的毀滅,也必定和它有關聯。
為什麼她前世的記憶中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個東西?如真如秦倚白所說的失憶,那她的記憶到底缺失了多少?
涔涔細汗從後背上冒了出來,趙輕遙的手輕微顫抖着,竭力讓自己保持着鎮靜。敵暗我明,至少此刻,不能讓系統看出來她不受言靈的影響。
“好啊。”她的嘴邊卻挂上了清淺的微笑:“你想要怎麼幫我?”
黎明珠應該不是自己想要殺她。她有本事把秦家地底下的妄鬼都放出來,卻能被無色蟲吓得花容失色,還差點被秦倚白一箭射死。
根本不合理。同一個人的實力不能、也總不該在一夜内有這麼大的反差。
如果是裝得,那裝得也太像了些。
“你讓我住進你的識海中,我會把我無盡的力量分給你,你隻要願意使用我的力量,便能保護你自己——”
系統頓了頓,吐出了沒有用言靈的下一句話:“和你最重要的人。”
“不僅如此,你還可以知道你母親的過往。”
系統果然很了解她,後面這兩句話根本用不到言靈。無論趙輕遙有沒有重生,這些都是讓她沒有辦法拒絕的理由。
隻是它提出來的要求嘛……
趙輕遙于内心冷笑一聲。識海乃全身靈脈彙集之處,也是神識的停歇之所,可謂是修士最脆弱的地方。系統要真住進來,想要控制她的行為和思維,那簡直是輕而易舉。
但在沒摸清系統所說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前,她不能貿然拒絕。
在現在記憶殘缺的狀況下,和這個東西比拼前世的記憶,估計沒有什麼勝算。她手中的籌碼不多,但最沉的隻有一個。
系統或許并不知道她和秦倚白的重生之事。
趙輕遙的眼光停滞了極其短暫的一瞬,便很快綻放出了驚喜的神色:“我願意,隻是……”
“隻是什麼?”系統有些急迫。
她抿了抿嘴,猶猶豫豫地側過身去,指向了客房的方向:
“妄鬼禍亂,我得先去救一下我的朋友。你說你有無窮的力量,不如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本事。等我的朋友被帶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再次轉頭,笑盈盈地看向系統:“我的識海自然就随你進入。”
這個麻煩,已經不是她自己能解決的了。秦倚白騙了她那麼多次,也得容許她拿他當一下靶子。
她現在也需要一個幫手。
“趙姑娘,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撒謊也不是像你這樣找借口的。”
漂浮着的紅色霧氣顫抖了一下,系統很是不滿地歎了一口氣:“秦家的少主把你關進了地牢,怎麼會和你做朋友呢?若是他這樣對你,你都把他看作朋友,那也太不值得了。”
“沒什麼值不值得。”
趙輕遙坦然笑了笑,又似是苦惱地低下了頭:“你應該知道,一見鐘情,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
黎歡迷路了。
系統從她的識海中離開前叮囑過她,前往第七峰另一側的比試場,那裡有人短暫地撐起了阻擋妄鬼的結界。隻要她過去,就會安全。
她也着實沒有想到,僅僅隻是用系統的力量砸開了秦家地牢房間後的圓弧狀的牆,便能釋放出如此多的妄鬼。
妄鬼真的會有機會殺掉趙輕遙嗎?
她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心中卻始終不安。本來想用系統給她的傳送符直接到比試場處,但思來想去,卻還是決定自己親眼看看情況。
悄悄地,反正系統也不在。
系統說過,隻是放出幾隻妄鬼而已,沒有那麼嚴重,但她卻總覺得心中不安。
她将傳送符揣在袖中,一路謹慎地沿着黑暗處前行着。直到親眼目睹,一隻四肢扭曲的妄鬼,撲倒了晚餐時曾接待過她的一位侍從。
“救、救我……”
侍從見到了縮在黑暗處的她,瞪大着雙眼望過來,卻沒有得到任何的答複。随着妄鬼的身體逐漸虛化,侍從的眼神也從驚恐逐漸變為了麻木。到最後搖搖晃晃地起身時,竟對她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謝謝。”
黎歡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讓自己尖叫出聲。
她上一世是個普通的外門弟子,沒有過與妖獸面對面的經驗,更未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她有着心高氣傲的幻想,自诩會比上一個黎明珠做得更好,可眼前的人,卻是因她而死。
她忽然害怕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做錯事了。
妄鬼占據的侍從身體依舊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感謝她的見死不救。
“你、你——”她幾乎是鼓足了勇氣,從原地蹦了起來:“你從他的身體裡,滾出去!”
“滾啊!”她這次沒有在乎黎明珠的形象,用盡了全身力氣大喊着。生理性的淚水從她的眼眶内飙出,有沿着臉頰滾滾滑落。
奪舍應該還沒有完全成功,她分明看到,侍從的身側還有一個極其難辨的黑色輪廓的透明身影。
黎歡忍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她和黎明珠一樣,是符陣雙修。在修道門路衆多的仙靈界,這并不算什麼特别強的招數。前世學習的外門最基礎的術法絕對無法對應這個妄鬼,今世入門時間又尚淺,根本沒學到什麼東西。
但她沒有什麼退路了。
她近乎是視死如歸地握住了手中的青羽笛,沒有用任何的陣法和符法。隻是用盡了全身的靈氣,努力砸向妄鬼快要透明的身影。
隻那一瞬,侍從本眯起的雙眼中,露出來極其震驚的神色。他似被人強迫般張大了嘴,嘔吐出來了一團黑色的影子。随後身體一歪,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黎歡還沒來得及驚訝于自己的力量。被吐出來的黑影快速集結,重新變化為她剛剛見過的妄鬼模樣。嘴中吐出了咕噜咕噜的聲音,扭轉頭顱的方向,重新向着她撲來。
也就是在此刻,巨大的黑色蛇尾從身後破屋而出,幾近擦着她的頭皮飛過。
人身長的蛇臉猛然竄出,嘶嘶地吐着信子,一口吞噬掉了面前的妄鬼。
大量的明鏡花瓣從破碎的房屋中飄出,飄逸的香氣瞬間盈滿了一大片區域。黎歡躲得及時,結結實實在地上滾了幾圈。直到看到站在蛇身上的少年時,又差點落下淚來。
系統離開了她的身體,她此刻自然也沒有了萬華之眼的力量,看不到任何的信息。本來挂着條狀好感度的地方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霧氣。透過這些迷蒙的霧氣,她看到少年的臉上沒挂着什麼好臉色。
洶湧的魔氣壓過了花香,幾乎讓她窒息。
和夢中誤闖不言閣後山時感受到的魔氣,幾乎一樣。
“師、師兄……”她哆哆嗦嗦地喊出了聲。
她隻聽說過失去理智的魔修的樣子,卻未曾親眼目睹。可眼前師兄的模樣,和她曾經聽過的故事裡,那些失去理智的魔修沒什麼兩樣。
他的雙目泛起了極不正常的血紅色,已經失去了往日裡的清明與理智。
取而代之的,是克制不住的殺意。
和她記憶中的模樣,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