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倚白本伸手護着趙輕遙不要往地上滑去。但她的話一脫口,他的動作便直接停頓住來。
方才還算沉靜漂亮的黑眸中驟然翻騰起來。如夜雨落水,攪亂了一池明亮的月色。
他似對這句話有些疑惑,又似在努力回想着什麼,面龐上也浮現出了一絲奇怪的神色。
趙輕遙哭出來之後,身體中崩潰的感覺消減了不少。
情緒已平複得差不多了,她正在用手背擦了臉頰上的最後一把淚。擡頭望見秦倚白這副模樣,不由得轉過頭去哼了一聲。
他莫不是心虛了。
她沒有再等秦倚白的回答,自己扶着石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的血不知為何那般管用,這副剛剛重傷到快要破碎的身軀,竟正以着一種奇迹般的速度愈合着。
雖然痛還是歸痛的,但好歹能自己動幾下了。
她一瘸一拐地向着密道深處走了幾步,又想起了一件事,轉頭望向還蹲在原地的秦倚白:
“你這次救過我一命,若是想去師尊面前揭穿我,就盡管去好了,我不怪你。但隻要我還活着一天,就一定會去複仇。不管用什麼手段,什麼方法。”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所以在此之後,大家還是繼續當敵人比較好。”
今世的趙輕遙對自己的回答很是滿意。她能對秦倚白說出還算真誠禮貌的話,已經算是她僅剩的風度。
隻是秦倚白聽完,卻還是沒有什麼太多的反應。
他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勢待在原處,低頭看着手背上已經結痂了的牙印。變化萬分的浮動光影投在他的側顔上,讓人着實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不回答就不回答吧,她反正可以從回憶裡出去後再問。
趙輕遙倒覺得無所謂。她背過身去,沒有再理會秦倚白。
身體會自己動,她也懶得看路。反正這裡也是回憶幻境,不會有更多的危險發生。
她一邊慢慢地走着,一邊在心中盤算着出去後要做些什麼。
秦倚白知道的回憶明顯比她要多,等她出去後擺脫了那個該死的系統,再來好好問問他,這個時候到底在想什麼。
至于其他的事情……
她專注地回想着秦倚白和她說過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話,思緒早就飄到了千裡之外。待到寒冽的草木冷香猛然從背後擁來時,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一股巨力将她攔腰向後攬去,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驟然一換。
少年垂眸看她,眸光有些冷淡。昳麗精緻的面龐上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唯一雙劍眉微微蹙起。
她直接被他橫抱了起來。
幾縷烏發随着他的動作從肩頭滑落,輕輕地掃過她的臉頰,有點奇異地發癢。
大約是背着光的緣故,他膚色透露出一種比往日裡更亮幾分的蒼白。一雙手仍是冰冷的,緊貼着她身體輪廓的身軀卻是微燙的。
“放開。”趙輕遙腦中轟地一聲炸開一陣白光,便連聲音都帶着些微的顫抖。
她實在不願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是曾經發生過的。
剛剛就應該直接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回到現實,不該呆在這裡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鬼才沒有更多的危險!這個時候的秦倚白就是那個最大的危險。
“不放。”
秦倚白收緊了雙臂,直接向前走去:“等你自己走回去,天都亮了。”
她如一條才被撈出水的、在岸上活蹦亂跳的魚,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僅剩的力氣在他懷中掙紮。
卻偏偏被抱得異常之緊。
習劍之人的體能往往比其他修行者要好上很多,秦倚白也并不例外。
即便平日裡看着是清隽矜貴的模樣,但手上的力氣絕對不會含糊,将她死死地控在懷裡。
她一邊掙紮,一邊順着他的手臂和肩背一通亂摸,試圖尋找一個可以讓她逃跑的弱點,但一路感受下來,卻隻能摸到發力時硬邦邦的肌肉。
這樣不行。
她重新調整目光,落到他露出半截的修長脖頸上,若有所思。
她剛才清楚地瞧見,在她于他的身上一通亂摸時,那裡的喉頭明顯地滾動了一下。若是直接用利器捅穿……
秦倚白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帶着過多殺意的目光,停下了腳步。
“你大可以試試。”他十分平靜地說。
趙輕遙識時務地收回了這個想法。
其實最主要的是,她現在是在一具才身受過重傷的軀體裡。掙紮得兇了,便會牽扯到髒器上還未完全修複好的内傷。
痛。
身體健康,方有一搏之力。若此刻真得動起手來,那結果是顯然易見的失敗。
前世的她大約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直接選擇了放棄掙紮。
剛剛動得太兇,惹得髒器上的内傷痛來了一波又一波。如今已經沒有動了,但那波痛卻還未停息。
她死死攥住手中的衣袖,極其輕微地喘息着,卻能感受到額間綿密的細汗不斷冒出。
不用多想,便能猜到自己如今的模樣有多狼狽。
秦倚白應是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眼眸一擡,一張細膩柔軟的天藍色絹帕便直接出現在了半空中。
趙輕遙自然也看到了。
她眨着雙眼,不動聲色地任憑着那條懸浮着的絹帕向她靠近。卻又在絹帕即将要觸碰到她額頭的瞬間,猛地一扭頭,将頭埋在在秦倚白胸前,狠狠地擦了兩把。
做不了别的,但她總要做點什麼讓他不舒服的事情才好。
心中暢快了那麼一瞬。隻是隔着夏日輕薄的布料,她卻莫名聽到另一個人加劇了幾分的心跳。
絹帕無聲落地,像極了一隻顫顫巍巍的藍色蝴蝶。
“我的血對外人的作用是有限的。内傷長好需要些時間,痛的話就别亂動了。”
秦倚白盯着胸前的水漬,眼眸一沉,淡淡開口:
“除非你是為了再吃一次,故意把傷口弄裂的。”
趙輕遙轉過臉去裝沒聽到。
都是些她此生不願再回想第二遍的事情。
“你剛剛對我說的話,我有仔細地想過了。隻是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尚有一個疑惑。”
他抱着她繼續向前走去,腳步并未停歇。隻是淡漠的語氣中,卻憑空滋生出幾許陰郁來:
“你是什麼時候和秦家結下的仇?”
趙輕遙一愣。
她有想過秦倚白會解釋、會狡辯、會說一些其他的話來裝傻轉移話題。但無論如何,她也沒想到秦倚白會問出這句話來。
“你難道不知道你的體弱之症是怎麼好的?”
“我沒得過體弱之症,也沒生過病。”
趙輕遙從未感受到如此啞口無言的時候,就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滿腔的震驚和不解化為了熊熊燃燒的火氣,卻始終找不到一個發洩出的口。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她有些不詳的預感,不由得重新換了個問題。
良久,她才聽到秦倚白緩緩開口:“在今夜之前,我隻知道你是一個和我曾經很像的、失去過劍骨的師妹。”
“明明已經拿不起了劍了,卻不惜傷害自己也要和我比一場。”
“正是因為其他的一概不知,所以才有點好奇。特意關注了一下你的動向,想看看你神神秘秘地要去做什麼。”
他注視着她瞳孔陡然放大的雙目,忽然溫和地笑了一下,繼續慢悠悠地說了下去:
“但是現在,已經能猜個大概了。”
“你覺得我說的對嗎?輕遙師妹。”
“如果你不太喜歡這個稱呼的話,我也可以叫你别的。比如說……洛家那位人人都不讓提的夫人?”
*
趙輕遙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震得目瞪口呆。
她還沒反應過來該說些什麼,便隻又覺得眼前一陣光影變幻。密道連同着秦倚白一同消失,她站在一片濃稠到化不開的黑暗中,一時不知身在何方。
好消息是,被回憶控制許久的身體終于得到了解放。
她站在原地轉了幾個圈,确認了四肢已經可以完全由自己掌控後,才終于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秦倚白,你、你就不是什麼好人!”反應過來後,她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便叉着腰,是朝着頭頂的黑暗破口大罵了起來。
“要你多管閑事,要你來救!我的事情和你有什麼關系?還在趁我重傷的時候來套我的話!不堂堂正正做人,我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