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珠的一連串話說得太多太快太過急切,沒有半分停頓。
話中的信息量實在太大,趙輕遙聽得一愣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她話中的言外之意,隻覺得這些信息在自己的腦中糊成了一片。
“你是說,你羨慕嫉妒秦倚白?”
她遲疑地問道,卻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他所擁有的那些東西,不是生來有就有,生來沒有就沒有的嗎?本就是一件生來不公的事,你又何必……”
“不是師兄。”黎明珠見她沒有理解自己所說的意思,神色焦急。她将趙輕遙的衣袖攥得更緊了一些,眼角隐隐泛紅,似乎又要有些難為情地落下淚珠來:“是另一個人。”
其他人也會有嫉妒自己同類的時候嗎?
黎歡急切地想到得到一個答案。她仿佛隻有得到另一個人的肯定,才不會後悔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為。
趙輕遙停頓了一下,便陷入了沉默。
她看向黎明珠,黎明珠也在看着她。原本濕漉漉的無辜眼神在久望向她時變得渴望迫切無比。
轉變得太快,感覺就像是突然掙破了那副不屬于她的皮囊,隐隐透出獨屬于她原本的底色來。
她們就那樣對視了許久。
最終,趙輕遙神色複雜地歎了一口氣。
她得到了一個她其實已經有些隐隐猜到,但卻始終不敢确認的事實。
黎明珠最大的心願從不是什麼得到秦倚白的喜歡。
秦倚白對她來說更像是一種附贈的戰利品。因為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前世的那個黎明珠——也就是趙輕遙身上。
她想要取代她,非常迫切地想要取代她。
系統挑中這個“黎明珠”在這一世成為黎明珠,是有原因的。它不是随便從前世璇雲仙宗的弟子中選了一個倒黴蛋,而是在精心籌備下,為這個人量身定做了一個令她無法拒絕的騙局。
“有過。”趙輕遙覺得自己的聲音很是缥缈:“我當然也會羨慕嫉妒别人。”
在璇雲仙宗的每一天,她都是在被這樣的負面情緒裹挾着前行。她羨慕那些親人俱在、活得潇灑肆意的師姐師妹們,她嫉妒那些那些天脈完整卻不願好好修行之人,更是怨恨會産生這樣情緒的自己。
正因曾經擁有過,所以在失去時才會覺得痛苦萬分。
她不後悔自己為複仇所做出的一切。拔除劍骨自毀天脈,改頭換面隐姓埋名,那都已經是她在得知所有真相後,從絕境中能選出的最好的一條路。
不後悔,不代表她不會在看到那些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時,下意識地羨慕嫉妒和難過。
她痛恨敵人的同時,也在痛恨命運的不濟。
為什麼就她的命那麼不好,為什麼要讓她遭遇那樣的事情呢?
“但事實上,或許别人的路隻是看似繁花盛錦一路坦途。那條路真正走起來如何,非踏上那條路的人以外,誰也說不清楚。”
想到曾在璇雲仙宗的往事,趙輕遙不自覺地蜷起了手指。慢慢地說道。
“浮生浩瀚,人各有各自需要渡的劫難。若想自渡,第一要緊的便是得分清真正的自己是誰。”
“這是本來就一件很難的事情。暫時做不到的人很多,迷茫和不确定才是一種常态。”
她低下頭,反手拉住了黎明珠的衣袖:“我也做不到不将目光放在其他看起來比我活得更好的人的身上。”
她那個時候讨厭秦倚白亦是如此。
抛開與秦家的仇恨本身來看,她不喜歡這個人,便是因為他輕輕松松地便拿到了那麼多她本可以擁有的東西。
若論人生遺憾,最不甘的便是一句本可以。
即便敵友未分,但她卻莫名地并不厭惡這個頂替了黎明珠身份的人。亦或是被系統欺瞞,亦或是做出來錯誤的選擇,這個人的不甘痛苦和迷茫她都能些微地感知到。
畢竟,趙輕遙才是第一個被困在黎明珠的軀殼中的人。
她轉過頭去,沒有再管她說完這番話後黎明珠的神情變得如何。
在一陣又是隻有風聲的沉默後,趙輕遙再次感受到了一滴一滴落在手臂上的濕意:“如果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誰了,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辦法回頭,那……”
趙輕遙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耳熟,卻又想不起來為什麼耳熟。
怎麼回事。
她皺了皺眉,開始翻箱倒櫃地在回憶中搜尋有關這句話的記憶,卻始終不得結果。像是隐隐知道一個東西應該曾存在過,但卻不知道它放在了何處。
黎明珠說話的聲音,開始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
像是打開了一個細小的缺口,無數回憶的碎片嘩啦一聲傾瀉而下,在腦海中奔如潮湧。
然後慢慢組成了一個腦海中從未有過的、嶄新的片段。
霜天紅葉,層林盡染。
晚秋的潭水是極其寒涼的,但彼此擁抱的滾燙溫度卻能隔着被完全浸濕的衣物傳遞而來。
天色漸暗,晚風輕起。會發光的藻類随着水波慢慢地起伏着,環繞在他們周身,散發出極其溫暖的黃色亮光。
倒有置身星河之感。
兩人濕漉漉的黑發已完全散開,漂浮在水面上,與零星的幾片紅葉糾纏到了一起。
趙輕遙的視線也被水汽打濕得有些模糊。
纏綿悱恻的吻一個接着一個地落于頸間。潭水愈發涼,顯得頸間的溫度愈發得高。
光線不佳,她卻依舊能感受到,自己的發帶被那隻摁在自己後腦處的手纏繞在指尖,正一晃一晃地搖擺在她的耳側,蹭得她的臉很是發癢。
時間突然變得很安靜。天地之間,隻能聽見風聲、水聲和幾聲細微的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