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祭月節,向晚的天兒便轉了陰晴,斜風細雨,入夜更顯寒涼。
宛州蕭府的上房禅屋内,家主蕭三娘正閉目端跪于香案前禮佛,隻眼角跳動的睫毛顯出她此刻的心緒并不甯靜。
西院内婦人的慘叫聲堪堪停住,須臾便聽得丫頭們在外細語交接,卻遲遲不見人進來禀報。
内院管事王媽媽掀簾子進來,還不待說話,便聽蕭三娘語無波瀾地問道:“是個丫頭吧?”
王媽媽一頓,還是據實回了:“正是呢,三爺給您添了五姑娘。”
蕭三娘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收起佛珠,略一擡胳膊,王媽媽便攙扶着她起來。知她心下不悅,斟酌勸慰着:“老奴緊着瞧了一眼,五姑娘白白胖胖的,倒是個男兒相,想必下頭便是個哥兒呢。”
順着連廊踱步回正屋,蕭三娘也不點破王媽媽,孩子才落地,未及清洗,哪裡瞧得出面相,不過是說着寬她的心罷了。
隻想到五姑娘不如她意,蕭三娘也沒甚意趣,咕哝了句“終究是個沒福的”,便打點着含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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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内,卻正是燈火通明,衆人忙碌不疊。
下人們給早已脫力昏睡過去的三奶奶甯氏換下染了血污的衣物,才要折騰着更換被褥,便聽外頭三爺冒雨趕了回來,要進屋來瞧。
婆子哪裡肯讓,且不說産房不宜進風雨,便是裡頭髒亂還未收拾齊整,爺們兒哪能進去。
誰知在堂屋裡幫忙主事的二奶奶劉氏卻哪裡顧忌這個,吩咐婆子讓了三爺蕭淮奕進來。
“三弟今兒一出門,弟妹便發作了,打發人尋你一整日,竟不曾尋得。如今一回來就多添了口人,可是便宜呢。”
蕭淮奕素來知曉自家的二嫂子,說話最是能紮人心窩子的,隻這會子聽她還有閑心朝人心口上戳刀子,想來産房之内無甚大兇險,反叫人安心。
“勞煩二嫂照看了”,胡亂告了罪,蕭淮奕便要進卧房,劉氏卻又冷聲:“這會子又慌什麼,一身的雨水,帶了涼氣兒進去可怎麼好,還不好生擦幹再進去。”
折騰好一會子,蕭淮奕這才得進,隻見妻子昏睡,發髻汗濕,面色慘白,還有這滿屋的血腥氣兒......他輕手輕腳地蹲在床前,握住妻子的手,鼻頭直發酸。
且說這折騰了母親一整日才堪堪落地的蕭家五姑娘,洗去了一身血污,倒确實白胖壯實,劉氏瞧着真是好生稀罕。
被包裹在軟和的小被裡,落入一個溫軟的懷抱,蕭五姑娘掀起一條眼縫,辨不清什麼物什,隻覺周遭卻晃得她暈乎,哇的一聲,哭得明亮又高亢。
甯氏沒來得及多歇息片刻,被嬰兒哭聲驚醒,顧不上守在床邊的丈夫,卻是要先看孩子。
五姑娘被抱至父母身邊,初為父母的二位見了她,反應卻叫人哭笑不得。
甯氏小蕭淮奕八歲,又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自來是被當個孩子,如今做了娘,倒似一夜間長大了,打量着小小的嬰孩,眉眼間皆是母親特有的柔情。
反觀平日裡成熟穩重的蕭淮奕,瞅着襁褓裡那軟軟皺皺的小人兒,眉頭緊皺,血紅的嘴巴大大張開,哭嚎得起勁。
老父親半晌才不滿地憋出一句:“便是這醜東西叫你受苦了。”
甯氏本就渾身無力,聽見蕭淮奕竟然嫌棄她的閨女,氣不打一處來。
她白日裡遭罪,蕭淮奕卻不知在哪個花枝柳巷尋樂子。如今還要來說她的寶寶醜,這可還怎麼忍得了。
蕭淮奕隻得趕緊哄勸妻子:“坐月子呢,不許哭。她長什麼樣都是咱們的寶貝女兒。”
聽得這話,甯氏知蕭淮奕并非真心承認寶寶長得好,說了句賭氣的話,便再不搭理他。
“寶寶日後長開了也不同你親。”
一家三口旁若無人地親昵着,劉氏自便回了東院,自家的兩個小子下了學無人照看,還不知如何鬧騰呢。
果然,才跨進院門,就聽得自家老二淳哥的煙嗓叫嚣:“我這把大刀必要插上去!”
老大辰哥的反對聲更甚:“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眼看着兄弟倆又要掐起來,劉氏揉了揉眉心,疲憊不堪地進了屋。
屋裡,早已是一片狼藉。
兄弟倆将玩具散落一地,兩個七八歲模樣的男孩趴在桌上,正搗鼓着一艘精緻的小木船,船上的門窗皆已大開,早有各種長槍短棒從裡頭伸出來...好好的船被折騰得亂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