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氏這裡,隻在家做姑娘時管過小半年家務,自嫁過來,蕭三娘把家中治理得井井有條,她們做媳婦的幾乎不曾插過手。如今乍然把事情扔給她,光是核對鋪子上和家人的月例銀子就叫她暈頭轉向,蕭三娘隻消掃一眼便能揪出她核算多遍卻找不出的錯處來。
如此幾次,蕭三娘的擔子非但沒有減輕,反倒加重,不禁動怒:“如今才叫你看個月例的賬本就這般混沌。更莫說還有莊子鋪子上的各項出息,但凡有人動了心思做了手腳,豈不任由着下面人欺瞞了你去?”
劉氏還未曾受過婆婆如此嚴厲訓斥,諸般委屈上湧,幾乎就要落淚。
能得婆婆如此重用,她自是萬分珍惜,奈何自家這般愚鈍,怎麼也查不出那錯處,可又不是她心意如此,真是有苦難言。
不過三兩日,劉氏便如霜打了一般,好容意尋着空兒,便又往西院去了。隻抱着五姑娘,同甯氏大倒苦水。
甯氏養了大半月,精神逐漸好了。妯娌當中,她是最懼怕蕭三娘的,因此也能十分共情劉氏:“嫂子莫要心急,想來看賬本是個細緻活,總得練上些時日。如今是才開始,看得慢些無妨,不貪多漏了錯處才是要緊。”
劉氏心緒漸寬。心道不愧是旁觀者清,連甯氏都懂的道理,她這個當局者一着急,反倒迷了。
自此便沉下心來,愈發細緻,縱然所費時日多,到底不是什麼耽誤不得的大事,況且又有蕭三娘掌眼,劉氏管家便這麼龜速一般地步入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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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五姑娘滿月的日子,隻因隔壁的十一哥兒還沒出月子,大宴還未動,便先在家中給她辦了小宴。
一大早,蕭淮奕便逗弄醒了五姑娘。他大手捏着如帕子般大小的衣物,好歹在女兒身上穿了個大緻,再由婆子整理齊整,不一會便包裝出個滿身紅色的福娃娃。
才出月子的甯氏正坐在妝台邊上梳洗,待會兒便要去給蕭三娘請安,她心中略有幾分緊張。
倒不是替女兒擔憂,而是替她自己。
婆婆向來規矩嚴苛,又嫌惡她不成個氣候。隻這一年來因懷了胎,才少立了許多規矩,待她和緩了些。
如今女兒出生了,她好似渾身沒了屏障,隻怕又得如從前般,每日去那令她大氣兒也不敢喘的上房,在婆婆面前立規矩聽訓。
甯氏歎息不已,梳頭的動作不免慢了下來。
蕭淮奕見此,自知她心結,便抱了五姑娘湊過來,想了個替甯氏解困的法子:“有我們爺倆兒在,屆時太太若叫你站規矩。我便暗地裡把姐兒弄哭,隻說她餓了,要喂奶呢。”
甯氏知曉蕭淮奕是個膽大的,但今次出的這個主意也忒無狀了些,哪有父母肯故意把孩子弄哭的,哄着高興還來不及呢。
不過,若是在主院裡實在難熬,怎樣才能在不弄傷女兒的情況下叫她哭上一哭,好解救解救娘親呢?
五姑娘卻不知内有父母盤算着拿她做擋箭牌,外有衆人因着祖母的忽視也跟着瞧低了她,還在襁褓之中,這個世界便對她充滿了敵意。
隻見了裝扮一新的娘親在眼前,便高興得咧開小嘴,把一雙小胳膊小腿亂蹬亂踢,惹得爹娘也來逗她。
批命數,剃胎發,拜橋頭。是宛州人家在小兒滿月時固定的習俗。
甯氏今個早上過的有些暈乎,早知是這般忙碌的情景,她又何必在屋裡蹉跎許久不願出門。
蕭淮奕抱着五姑娘跪拜了蕭三娘,便将小娃兒遞到蕭三娘懷裡。五姑娘睜大眼睛瞅了會子眼前身着深紅色褂子的貴氣婦人,見婦人口中學着嬰兒“哦哦哦”地逗弄于她,許是感受到血脈相連的親切,五姑娘高興地笑出了聲,咿咿呀呀地應和着,祖孫兩人倒像是在對話一般。
蕭三娘瞧着心中暗悔,小丫頭長得這般可愛伶俐,她卻是一次都不曾主動去探望過。好在這孫女是個大度的,頭回見面便對她這般熱絡,難怪老二一家也時時往西院跑,可見這是個打小就會招人疼的。
當下便命王媽媽取來早就打好的長命鎖,并奉予真人開過光的。蕭三娘将那一枚銀閃閃挂着兩枚小鈴兒的長命鎖用金鑲玉的項圈挂了,給孫女戴上。
甯氏娘家雖隻剩下一個舅兄,也打發人來送了祝米,紅雞蛋和米酒是定例,外加幾套新衣鞋帽,娃娃用的推車搖籃等,還有些當地的特産土儀,以及給家中各人的禮物,零零總總湊了半車。送禮的小厮還算嘴巧:“我們老爺再三囑咐了,給老太太磕頭請安,給姑奶奶和姐兒問好。家中事多實在走不開,不好來瞧姐兒了。府上若是閑了時,隻管帶了姐兒回家走走,全家必定恭迎的。”
又有王媽媽領着家下人送上了各家的祝米,有臉面的下人送得貴重些,家境差些兒的也都送了紅雞蛋、熬粥的細米等,更有那剛買來不到一年的兩個丫頭也湊了錢,弄了個兩頭圓圓的綠石磨牙棒送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