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絮大駭,強行穩住不讓情緒外漏。
“說啊,開不開心?”
要怎麼說?那雙邪氣的眸子幾乎将她攥緊,勢必要她說出個滿意的答案。
菱絮眨了眨眼,捏緊裙角,艱難道:“可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此話一出,不知為何堵住了他的嘴。
他不再發問,片刻後,又莫名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今日就先放過你,我說的話要記牢。”
修長的兩指并攏,一點她胸口,意有所指。
菱絮點頭,正要松一口氣,下一秒已輕輕睜開了眼。
外頭天還黑着,屋内外靜谧非常,沒有一點兒動靜。
他言而有信,今晚當真放過了她。
手掌緩緩上移停在胸口,菱絮眉間痛苦蹙起,他放過了她,可為何她的胸口如昨天一樣痛?生生地痛,令她心慌,甚至還有一股說不上緣由的悲傷。
動作間掉出一塊硬硬的東西,菱絮摸起來看,似乎是一塊雕刻成什麼模樣的玉佩,細細摩挲,背面還刻有字。
忍過那一陣痛,菱絮起身點上燭火,對着微弱光照,這東西不是玉佩而是翡翠,青翠碧亮不見分毫雜質,邊緣繞了一圈黑芒,握在手中便覺身上清涼舒暢,心也跟着平靜下來,身上的不适一掃而光。
這塊翡翠……有屬于他的氣息。
正面果真是環狀貔貅,而背面是三個字,力道遒勁潇灑,筆走龍蛇,不同于她以往臨過的任何一本帖子。
那三個字是——洛、承、寂。
……
這片荒蕪又隻剩洛承寂一人,一眼望去,無邊無際,他眼中空空,沒有半分情緒。
褴褛衣衫一瞬間恢複如新,血迹消去,手掌的血洞也漸漸愈合。
空闊中傳來一個陌生女子聲音,恭敬謙和:“世子殿下,準備好了。”
他低低應了一聲。
*
翡翠收在懷裡,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窗前有一聲輕響。
菱絮太困了,知道不會再入夢,放心地進入沉眠,原以為這會是個好覺,卻不曾想在清晨被一聲聲極為驚恐的尖叫聲吵醒。
迷迷糊糊睜開眼,正聽到吱呀一聲門響,彩繡披着褂子,端一盞油燈步履匆匆,近到她的床前時,菱絮發現她頭發還散着。
“姑娘快醒醒,外頭好像出事了。”她神色緊張,眉頭緊鎖,聲音壓得極地,不知在忌諱什麼。
菱絮瞬間醒了神兒,無需多言,坐起來将衣服穿好。
不多時麗珠也端着盥洗的盆子進來,多話的人今日悶不吭聲,靜悄悄伺候她洗漱。
入秋了,晨起涼寒,彩繡為她多穿了一件,走到院内時還是被激得打了個寒顫。
這會子天将将亮,陶風閣的兩個粗使婆子也在耳房内探頭探腦。
院子外頭聲音漸漸多了,聽得有許多人走動,似還有人奔跑,衆人交頭接耳,聲音都不大,有嗚嗚咽咽的哭聲被風聲帶進陶風閣。
菱絮正凝眉細細聽,耳邊乍然“哐铛——!”一聲巨響,刺耳至極。
她吓得驟然回神,偏頭去看,麗珠正無措地站在窗前,窗戶被支了起來,方才洗漱過的盆子扣到在地,水潑灑了一地,連帶着濕了麗珠的鞋尖。
聽到動靜彩繡立馬過來收拾,低聲斥責:“怎得笨手笨腳,快回屋把鞋換了。”
“不是!”麗珠有些急,撓了撓鬓角,又不敢聲張:“你們看——”說罷一指窗沿。
二人順着她所指方向看過去。
一隻黑色的死蝶靜靜躺在那裡,薄薄兩片翅膀黏在一處,軀體從中間刀切過般齊齊地一分為二,黑色長觸須一動不動,細如枯枝的腿僵直,而它身下是一灘詭異的黑綠色汁水,濃稠,盤子大小,散發惡臭。
汁水順着窗沿滴落在地上。
滴答——
滴答——
剛拾起的盆子又被摔落,彩繡吓得仰倒,手掌撐着後坐兩步。
“一隻死蝶罷了。”她緩了緩氣,臉色煞白着說道。
不過是隻蝴蝶,她們見得多了,不必大驚小怪,彩繡不斷安慰自己。
麗珠張了張唇,想說什麼又沒說,低聲道:“我回屋換鞋子。”
彩繡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強笑一下:“快去吧,天氣涼了,再多穿厚些。”
菱絮看着那死蝶,良久不言語,過會兒收回視線,露出一個笑,也不知是說給誰聽:“嗯,隻是一隻蝴蝶。”
說罷三人心照不宣再不提起這事。
彩繡和麗珠去小廚房準備早膳,菱絮叫了個婆子過來:“出去打聽打聽,府上出了什麼事?”
那婆子應下,三兩步就跑出了院子。
這一去就是好久,回來時手裡包着幾個鍋盔餅,應是從外頭廚房處領的幹糧,隻不過她神色惶惶,面上很不好看,走路也深一腳淺一腳,不似出門時輕便。
“冰月死了。”她眼睛瞪得滾圓,不知想到什麼恐怖的事,臉上的肉一顫一顫,嘴巴抖着,又似牙關緊咬:“就是老太太跟前兒的那個冰月!”
聽聞明日就是她成婚的日子,老太太開恩特許她從府上出嫁。
冰月生得好,又愛俏會打扮,在府上被下人們捧着,豔麗得宛如一朵嬌花。
可她的死狀卻一點兒都不美,也許已經不是不美能形容的。
眼珠被挖走了,隻剩兩個空空的血洞,嬌嬌嫩嫩的十個手指,在府中沒有做過一件粗事的手指,被什麼東西啃咬得幹幹淨淨,兩個光秃秃的參差不齊的腕子無力垂在那裡,其他地方也不必說,翻過身去,連後腦也被挖了一半。
隻餘那雙完好的唇,依舊紅顔嬌嫩,檀口微張,如呵氣般。
她還沒有死透,身體溫熱,唇張着,看不到舌頭和牙齒,靠近了聽,有古怪詭異的咴兒咴兒聲從喉嚨裡溢出來。
猛地——!一口血從齒間冒出,染濕了下巴,給唇瓣塗滿血色。
一個小小的黑色物體也順着吐了出來,咕噜咕噜滾了兩圈,停在冰月臉旁。
那是一隻蝙蝠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