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嘉煦走得悄無聲息,趙老爺連夜備下的厚禮也沒用上。
翌日,衆人早早便侯在大門處等着,就連卧床多日的老太太都出了門,有丫鬟扶着,戴上防風抹額,顫巍巍站着。
一家子老老少少,還有數不清的仆衆,天未亮便出來。
秋日的早晨已是涼意不淺,餓着肚子等了足足半個時辰,又是冷又是餓,一屋子錦衣玉食的早已受不住了。
沒等來道長,等來了下朝回來的趙老爺,說是家裡也沒人去送個信,也不知情況如何,特意從衙門回來看。
這時候伺候易嘉煦的兩個丫鬟才急急忙忙跑來,氣喘籲籲說屋内已空了,她們二人天不亮就起來準備了早膳并一些幹糧,可道長房内始終沒動靜,又不敢去打擾,眼看日頭越來越高,這才忍不住推門去瞧,誰知床鋪上隻有平整的被褥,哪裡還有人影?
趙大夫人面上不好看,可當着衆人的面也不好斥責那兩個丫鬟。
有三房的小少爺在後面嘟囔,說自己白受罪。
挑頭的站出來,後面便又多了幾個不懂事的小輩抱怨,甚至連二房一個媳婦也裹緊衣服也不冷不熱諷刺了兩句。
“不過一個道士,竟也要我們趙家奉為座上賓,說出去都要人笑話的。”
趙大夫人氣得臉色鐵青,冷眼瞥過去甩下一句:“我趙家的祖訓素來是知恩圖報,可不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若弟妹實是覺得折了面子,我這就派兩個丫頭去你院子,将那些符紙撕下來便罷。”
二房的被當着衆人面堵上這麼一句,心裡自是不痛快,正要回嘴,老太太一敲手杖。
“都歇歇!”她肅着眉目:“易道長為人如何你們還不清楚?二房的,你大伯家姑娘剛好利索,嘴上留德!他定是怕我們大張旗鼓相送,才早早便自行離去了,如今我們心意到了便不算白等,都回各屋去,再因這個鬧不和,我老太太第一個不許!”
老祖宗發話,便是誰再有什麼不滿,也不敢再出聲,各房各自領了人回去,沒一會兒就鳥獸狀散個幹淨。
送行這事兒,大太太沒遣人來說,菱絮也就當做不知道,三個人正常休息,天亮了才起床,添上厚衣裳,圍在屋内熱乎吃了一頓早膳。
吃早膳的間隙聽麗珠叽叽喳喳,說是她方才在大廚房後面的假山外聽到懷墨堂的丫鬟在哭,大太太心情不佳,正在屋内大發雷霆呢,連二姑娘都沒撈着好。
又聽說二房也不知在鬧什麼,聽到二老爺與大少爺在屋内吵架,似乎大少爺還因此挨罰。
易嘉煦一走,這府上處處都躁動起來。
吃過飯,趁着二人在外面收拾,菱絮又去看那些符紙。
今日的符紙看上去與昨日有所不同,若說昨日那黃紙上的朱砂褪了色,宛如放置數年一般,紅得發黑,今日那符咒就像被血浸過一般,鮮紅發亮,紅得刺眼。
符咒之上隐隐有金光閃過,鋒銳無比,有如劍刃,便是連什麼都不懂的菱絮都看得心口一顫。
她再一次試圖将符紙撕下,如昨日一樣,莫說撕下,便是将它毀壞在牆上都不能,分明就是薄如蟬翼的紙張,偏生用剪刀都無法劃破。
它們牢牢地貼在牆上,與牆面融為一體,焊死在上面。
菱絮深吸一口氣,叫一聲彩繡,掀開簾子走出去。
“天涼了,熬些秋梨膏罷。”
彩繡以為姑娘是要熬制些自己喝,誰知菱絮吩咐小厮去廚房要了一筐梨,一整日,字也不練,書也不讀,挽起袖子與她們一道擠在廚房,熬了幾大罐出來。
熬的時候還是不是冒出些奇怪的話來,諸如:“倘使往後,再沒有如今這般衣食富足的日子,你們可還願意跟着我嗎?”
最愛搶話的麗珠沒吭聲,守着鍋台似在思考。
菱絮不自覺看向她,臉上是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緊張與不安。
麗珠先是歎口氣,随後揚起個大大的笑臉,極為雀躍:“姑娘姑娘!我們是不是很快就能住到莊子上了?麗珠早就想自己種莊稼,偏生這院子裡的地太小,隻能種些果樹!啊,屆時還能縫制自己喜歡的衣裳,再不必每日都穿得與府裡丫鬟們一樣!”
“莊子上有炕嗎?我們三人可以日日睡在一處啦!炕可大了,夜裡可以随意翻身,冬日裡燒得……”
開了話閘子,一下子便收不住,滿是對往後的幻想,看起來她早早便做了打算。
菱絮輕松起來,也笑:“怕是一時半會兒沒有地,也沒有錢買布料。”
麗珠渾不在意:“時日長了總會有的。”
兩人你一句我一語,一直沉默着的彩繡忽而開口:“我和麗珠早已沒有親人了,姑娘就是我們的親人,親人就是要永遠在一起的。”
菱絮微微笑着垂眸,過了好一會兒才回:
“沒錯,我們就是彼此的親人,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
夜裡起了風。
菱絮忙了大半日,躺在床上卻無半分睡意。
十五六歲的少女,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心裡裝滿了事。
洛承寂生氣了,他生氣通常要擺在表面上,要她足足地感受到。有時隻是說句話,他便氣成那樣,若知道她即将要做的事,他又會如何?
他贈予的貔貅護身符有千斤重,壓在她胸口,令她喘不過氣。
前天他便生氣了,甚至沒有出來見她,若是今晚因失眠而沒能入夢,依他的脾氣,說不準又要将她強拉入夢中。
菱絮沒能等來強拉她入夢的人,隻是不知何時伴着風聲睡着了。
夢裡她來到了一個地方。
這地方她曾以為是草原,後來才知道是洛承寂練字的地方,隻不過那字練得與常人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