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髓骨的刻痕,猩紅的字迹,層層疊疊密密麻麻,交織出令她幾近窒息的濃郁恨意與執念。
菱絮對此不陌生,隻是免不了頭皮發麻,久久不能平靜。
他在恨什麼?這些字他刻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還是兩百年?
這片土地之廣袤,擡眼望去,盡頭與昏暗的天邊連成一片。菱絮甚至懷疑,這片地當真有盡頭?
為什麼是這幾個字,為什麼偏偏是這幾個字?!
菱絮發覺自己總是無法在這六個字面前平靜。
不守諾者,不可饒恕……不守諾者,不可饒恕!
這八個字不止刻在地上,還刻在她腦海裡,睜眼閉眼都是他筆鋒淩厲的字迹。
夢裡完好的雙眼此時就是詛咒!詛咒她看清每一筆劃痕的邊緣,詛咒她看清他下筆時嵌入魂魄的恨,這刻痕有千千萬道,她便透過表相,看清這千千萬道!
菱絮看得心慌,無端生出惶恐的感覺,她告訴自己不要怕,這些都與她無關,大口大口喘氣試圖平靜,亦不知要落腳在哪裡。
可是今夜的夢裡隻有眼前的東西,擡頭是黑漆漆的天,沒有人叫她的名字,沒有屍山,沒有血湖,沒有洛承寂。
越喘心越亂,越喘心越慌,她害怕,她憤怒,她開始想要把自己藏起來。
最終抱着頭縮在角落,叫他的名字。
“洛承寂……”
“洛承寂!”
“我從未對你許諾!”
“我才沒有背叛你!”
“為什麼不回應?”
“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我從沒有做錯任何事!”
“錯的是你,顧自将我拉入夢中,又顧自要我嫁給你……”
“你能聽到是不是?”
“洛承寂,說話!”
“……我曾将你當做摯友。”
……
雲端之上,黑衣少年望着她。
這片天永遠是昏暗的,現在如此,一千年前兩千年前亦如此,黃沙漫天,隻有黑灰,她穿白色的衣衫,即便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也能被他一眼認出。
他能看到她的一舉一動,看到她偷偷藏在袖口裡擦拭眼角的手。
他的一隻手臂已看不到完好之處了,無數傷口堆疊在一起,骨肉被削去,血順着指尖滴滴答答滑下,白骨森森,臉頰上被不知什麼東西剜去一塊肉,一半是俊臉,一半是血肉模糊;那雙握弓拿劍的手,本該白玉無瑕,如今沒了指甲,已看不出本來模樣,後背衣衫大片撕裂,大大小小的血洞貫穿整個身體。
發冠也不知去了哪裡,烏發淩亂撒開,繡有精緻雲紋的衣袍沒了,箭袖沒了,白玉腰帶沒了,從前在她面前意氣風發的模樣都沒了。
他一動不動,恍然感覺不到那能讓人死一千遍一萬遍的痛意,隻是固執地盯着她,死死地盯着她。
漆黑右眼一時變紅,一時又恢複墨色,有一股一股的黑色異物,如脈絡般埋在皮膚之下,它們時隐時現,在他的軀體之中蹿行。
他此刻詭異得已完全沒有了人樣。
這個沒有人樣的少年隻在意一件事,她在呼喚他的名字……
洛承寂張口,下意識要答,下一秒猛地嘔出一股黑血。
絮絮,絮絮!
他想叫出聲,喉間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隻有吐不盡的黑血一股股堵着他的嗓子。
救我一次……
他身軀如柳絮,輕飄飄倒下,又重重落地,有透明影子一遍遍從這具破爛不堪的軀體裡撞出來。
劇烈的抽搐幾乎要将這具本就破敗的身體撕成碎片,可他的眼睛始終未曾離開她片刻,亦或閉上一瞬。
恨,好恨。
什麼神佛,什麼善惡……統統都該被碾碎成齑粉!
恨啊……好恨……
洛承寂緩緩伸出手,向着那個單薄的身影。
所以可不可以再救我一次,再救我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