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
菱絮回過神來,眨眨眼,迫使自己把視線從那假山上的影子處移開,這才驚覺不過片刻的功夫,掌心裡已全是汗。
趙大夫人身邊的丫鬟見她臉色有些白,方才還神色古怪,隻當是摔得嚴重了,不免也着急。
郡王府的丫鬟更是吓得瑟瑟發抖:“奴婢……奴婢這就去找大夫來!”
她慌得幾乎要暈過去,隻想躲開少爺,誰知越怕什麼越來什麼,不僅如此,還害得郡王妃的客人受傷!
馮元青走得更近了,他居高臨下瞥了一眼抖個不停的丫鬟:“不長眼的奴才,這可是母親貴客,你有幾個腦袋,竟敢怠慢貴客?”
若放在平時,早叫人将這髒東西拖下去杖斃了,他收回眼,忍着一腳踹上去的沖動。
不過輕飄飄兩句話,身邊咚一聲悶響,丫鬟重重跪在地上,五體投地,聲音已帶上哭腔:“少爺饒命,少爺饒命!都怪奴婢不長眼,奴婢這就給姑娘賠罪!”
這個馮元青……瞧這丫鬟的反應,就知趙蓉玥所言非虛,如今當着外人面尚且言語粗魯,可見這些伺候的人在他手下讨生活,平日裡過的都是什麼水深火熱的日子。
菱絮定了定,用手絹拭了拭眼角的淚,臉上是明顯的羞怯與慌亂:“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請公子不要責罰她。”
馮元青本在江南遊曆,遠離京城,沒有父親母親約束,整日裡尋歡作樂紙醉金迷不知有多快活。
本是不欲回來的,可月前父親一封又一封的家書催促,父親是個暴躁的性子,若惹了他不快定要挨罰,馮元青隻得回來。這才在府上休養了不足兩日,就又被郡王妃帶到這别苑裡來。
馮元青自然不願,帶那麼些個嬌滴滴的姑娘小姐,擺在他家中,隻能看不能玩,有何意思?先前不過睡了個誰家小姐的貼身婢女,鬧得有些大,事後被他父親打得皮開肉綻。
再說那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慣會裝模作樣,馮元青懶得與他們打照面。
他母親倒也沒說什麼,隻叮囑他務必要來,馮元青原以為會無聊幾日,正預備在别苑裡找兩個有幾分姿色的丫頭消遣消遣,沒成想叫他遇上個天仙!
饒是他見慣了美色,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也還是被眼前人美貌驚住,這是誰家的姑娘?若京城真有這麼一号人,他此前又怎會不知道?
馮元青心口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他登時來了精神,燒得他口幹舌燥。
他當真是愉快,不過聽到聲音出來看看,竟被他發現這麼一個絕世美人兒。
心情好,所以決定饒了這個不知死活的下人。
馮元青冷哼道:“滾吧,自行下去領罰。”
等那丫鬟慌不擇路退下去,他又和聲看向菱絮:“在下馮元青,還不知姑娘姓名。”
菱絮稍稍退後一步,掩在陰影中的小臉不過巴掌大,全然是一副羞赧模樣,她聲音極小:“我父親是戶部郎中趙大人。”
這般模樣,看得人心癢難耐。他故作了悟:“原來是趙大人家的千金。”
“既如此在下要向趙姑娘賠罪才是,不如——”
這姑娘當是生怕他提出什麼無法拒絕的邀請,急得臉蛋都泛起紅,也不顧禮儀,急急道:“公子客氣了,我并無大礙。出來得有些久了,隻怕母親擔心,還請公子就此留步。”
話落,福一福身,也不敢正眼看他,急匆匆轉身便離去。
馮元青還想說什麼,目光所及之處已隻剩一個婀娜袅袅的背影,空中似乎還留有她身上淡淡餘香。
*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别苑住了兩日,打聽趙菱絮的人家越發多起來,而其中最為高調的當屬郡王獨自馮元青。
這般美貌是藏不住的,那馮元青又是個出了名的浪蕩子,幾乎日日要尋個由頭出現在趙家姑娘面前。
先前丫鬟那事鬧出才不久,那馮元青應當正是被嚴厲管束的時候,偏生郡王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看不見,于是衆人便懂了,這是看上了趙家的那位三姑娘,恐怕是要求親。
趙大夫人一直沒什麼表示,整日裡沉默着,唯有趙蓉婧趙蓉玥忿忿不平,得空便拉着她說道,莫要被那皮囊騙了。
然而這才隻是個開始,好容易回到趙府,原想能安生幾日,馮元青卻愈發殷勤起來,處處尋偶遇,甚至與趙家那不成器的大少爺稱兄道弟。
趙大夫人依舊帶着菱絮頻繁出門交際,每次出門,總會在合适的時機帶她相看一兩位公子。
而每一次,菱絮都會在不遠處發現一道黑色的影子,不遠不近,就這麼跟着,它無處不在,隻被她看到。
與此同時,她的夢中再無洛承寂。
直到一個諸事皆宜的日子,高陽郡王妃帶着禮上了趙家的門。
京中中意菱絮的人家自然是不少,可又有幾個敢跟郡王家搶?隻不過都抱着一些希望,盼着合出個八字不合的消息來,盼着趙家拒了這門婚事。
趙大夫人問菱絮怎麼想。
菱絮羞怯,扭扭捏捏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趙大夫人歎口氣,懂了。
夜裡麗珠知道了這個消息,小臉上頭一次沒了笑,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她直說姑娘是個傻子,旁人都知曉找個如意郎君,偏姑娘要糟蹋自己,這門婚說什麼也不能成!
菱絮看着她哭,又好笑又覺心酸,本是笑着哄的,沒一會兒喉間便覺哽咽。
“沒事的,總歸要不了兩年就會和離,既然如此,自然是不能耽誤品性端正之人。”
父母究竟生養她一場,橫豎都是嫁,若能嫁入郡王府便是高嫁,有了得力的親家,父親叔伯的前程許還能再上一層樓。
幾次三番接觸下來,也能摸清馮元青是個沒有城府之人,他隻是單純的壞。
隻要不生孩子,屆時尋他個不得不和離的錯處,想必也不是難事。
她抱着麗珠的肩膀,在她耳邊道:“這是我們的秘密,麗珠可要保守好秘密。”
麗珠哭得抽抽噎噎,糊着滿臉淚問她:“為何要和離,尋個良人相守一生不好嗎?”
菱絮握住她的手:“良人良人,父親也曾是母親的良人,可如今呢?将自己的人生托付于他人手中,是最最要不得的事。”
“嫁人,于我來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去到另一個牢籠,不管成婚與否,我的人生便隻有這四方天地。”
她說麗珠,那樣我不快樂,“檻花籠鶴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去看天大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