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珠漸漸收了聲,有些事她還不能理解,可她懂姑娘不快樂。
定下婚約的前夜,趙大夫人遞給菱絮一個匣子,短短幾日,她瞧着像老了十歲,又像生了一場大病,頗為憔悴。
“是時候還給你了。”
她用了還這個字眼。
菱絮打開匣子,裡面躺着一塊翡翠,瑩潤透亮,其上刻着她的名字,形狀頗為古怪,四四方方的,中間有一處圓形凹陷。
很……熟悉。
*
又到了十五,這一日是每月中封印最薄弱的一天。
無數被吸引來的妖邪鬼怪會趁機而入,它們妄圖侵占這片土地上最後一絲靈氣,妄圖在這片爛泥一般的地方肆意生長,妄圖将他生吞入腹。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洛承寂撐着最後一口氣,一次又一次殺紅了眼,将它們屠戮殆盡。
這裡是戰場,千年前是,千年後也沒有改變。
他站在屍山的頂端,擡手擦掉噴濺在臉上的血迹,烏發吹動,左眼紅光大盛,宛如修羅。
頭頂風起雲湧,昏黃的天空之上出現一個巨大的旋渦,陣陣電光閃過,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整片大地都是它的獵場。
下一瞬,驚雷爆響,在那片網之中,不起眼的角落忽而出現一道血紅符咒,印在空中一閃而過,那字迹當真如血般緩緩流淌下來,雲層背後,回蕩着凄厲哀嚎的叫聲,仿佛有萬千惡鬼掙紮其中。
洛承寂冷笑。
最後一張。
這是第一千個年頭,他等這一日太久了。
妖邪圍滿了屍山,入眼是密密麻麻的魔氣與鬼氣,它們匍匐在四周蠢蠢欲動,仰望着山巅之上的少年,四處遊移。
忽而,有絲絲寒氣自空中閃現,詭異藍光緊随其後。
妖鬼似乎嗅到了什麼,躁動起來。
空中寒氣越來越重,血湖在不知不覺中結冰,屍山更是覆上寒霜,冰藍光線越來越大,逐漸凝彙入一個方向。
妖鬼們幾乎同時安靜,下一瞬,瘋魔了般飛速逃竄。
碩大的藍光被握在少年手中,他輕輕一轉,那團光驟然炸開!隻一個瞬息,所有在逃的欲要逃的,統統化外齑粉。
洛承寂沒有施舍一個目光,源源不斷的靈力繼續彙集在手中,罡風愈演愈烈,他擡起手臂,對準那道符咒,藍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沖直上。
密網之上雷電頻頻閃過,雷聲巨響,幾乎是他擡手的同時,數道閃電瘋了般劈砸而下,直沖山頂那人。
白光将天打亮了,震耳欲聾的雷聲掩不住一聲清脆響動。
有什麼東西裂開了,先是那張血紅符咒,它随着雲層後厲鬼的哭嚎消散于風中。
雷電威力漸弱,一道慢于一道,最後已是肉眼可見的速度,狂風也跟着漸漸平息。
然後是那千年不變的昏黃天空,裂開一道口子,縫隙處透出刺目光芒。
那層昏黃的屏障因着這個裂口開始劇烈抖動,竭力撐了幾息,緊跟着四分五裂,也碎掉了。
眼前景色一霎時天旋地轉,空間裡的一切都消失于無形,屍山血湖轉瞬消弭,黃蒙蒙的天墜落成一地碎片,取而代之的是陰雲密布的天,一眼望去黑沙彌漫,入目是陰冷暗色調,死寂叢生。
百米遠之外逐漸顯露出一座破舊城牆,這裡屍殍遍地,一片狼藉。
與千年前他離開時一樣。
洛承寂深深吸了一口氣,身上的傷口飛速愈合,黑衣褪去,片片金甲覆于身前。
封印已破,他是真的出來了。
他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千年,今日終于得償所願,再沒有什麼能束縛他!
接下來他要去做一件等了千年的事。
洛承寂平視着這片戰場,薄唇微啟:
“吾已歸位,衆将聽令。”
冥冥低音傳至四面八方,冰冷空靈,無悲無喜,如敲在巨鐘之上的一聲悶響,一重是潔白神性,一重是幽冥魔性。
一望無際的戰場上起先是阒靜,片刻後,大地微微震顫。
先是一塊土地松動,一隻蒼白的手掌破土而出,緊跟着無數隻手掌破土而出。
一個接一個身穿戰袍的将士從土中爬出,幾十個,幾百個……整整齊齊排成隊列,手持長槍,面容蒼白肅穆。
最後是洛承寂腳下。
一左一右,兩個年輕男子于冰藍色幽光中緩緩升起,戰甲及身,高大健碩,俊臉冰冷堅毅,如兩座山穩穩立着。
他們在顯形的瞬間,步調一緻,單膝跪地。
“末将擒星——”
“末将射月——”
“聽命!”
俊美的少年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漆黑退卻,兩隻瞳仁是一模一樣的鮮紅。手掌之上,脖頸處,額頭處,生長出古怪的黑色脈絡,活物般蠕動,而後隐隐消失掉。
這般詭邪面容之上,是駭人的平靜。
“她沒有聽我的話……”他像是自言自語:“那便由我親自捉回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