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走了十幾米遠,溫予酒還是能聽見他父親的大喊。
他本以為被溫裘找上,起碼也是期中考的成績出來以後,沒想到一得知他的冬令營成績,他的父親就沉不住氣。
大概是知道他不會回頭了,溫予酒沒再聽到溫裘的聲音。
他通過街邊的店鋪的玻璃窗,朝後觑了一眼。
果然他父親的車已經不在原地了。
但溫予酒卻瞄見那道對他來說,極其熟悉的人的身影。
他蓦地停下腳步,轉頭看過去。
面對方向所表示左轉的綠燈亮了起來,路口的安全島沒有人在。
屬于黃昏時刻的最後一道光,也在此時被吞入夜晚。
收到鶴州十中的錄取通知書沒多久,溫裘就把市區的一套房劃到溫予酒的名下,以此滿足自己兒子不想住校的需求。
雖然房子和學校相距不近,但和郊區的屋子相比,溫予酒還是覺得一個人居住更加自在。
溫寄滿在他初三那年去國外留學,父母的重心有一段時間是放在他身上的,但在溫寄滿第一次在海外聯絡他們後,這個重心就完全消失了。
溫予酒習慣了這個變化,搬到市區的房子就沒再怎麼回過郊區。
但對溫裘和陳娅的要求還是沒有拒絕過。
今天算是他第一次違抗他的父親。
溫裘讓他周末回家,他沒有答應,反而把他父親的車門甩了。
溫予酒把鑰匙和包一并扔到沙發上,邊朝衛生間的方向走,邊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随手丢在地闆上。
男孩子走進衛生間,用冷水洗了個臉。
即使才十一月份,水也冰的刺骨,這幾日的風刮不停,在外面多站一會兒就覺得冷。
眼前的景象被沾濕的睫毛完全模糊,溫予酒又低頭掬水潑到臉上,似是感覺不到冷意。
他又歎了一口氣。
期中考結束緊跟着周末,溫予酒估計着成績在周一就會出。不出所料,晨會後班級裡的人就在教師端查到了他們的考試分數。
溫予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拆着手裡面包的包裝袋,不時瞥一眼台上的多媒體。
他雖然對自己的成績有預估,但依舊有不穩定因素的存在,至少看到才能放心。
屏幕上顯示出一排人的名字,後邊跟着總分和各科分數。
溫予酒的名字就在前幾位,總分比上一輪考試少了幾分,跟他的猜想一緻。
他不關心單科成績,隻看總分,所以看完三位數就低頭吃起自己的早餐,避免接下來沒時間吃。
剛咬第二口,溫予酒就聽見台上人的呼喊,不過不是因為他。
因為他的同桌。
溫予酒看着台上的人沖下來,把趴在桌子上補覺的男孩子大力搖醒,還不忘嚷嚷:“楓哥,你考了四百多分啊!楓哥,你是我的哥!”
他對人沒什麼記憶點,名字也不太想記住,隻記得對方經常來找江楓說話,偶爾也會看到幾個人在一塊吃午飯。
在男生锲而不舍的搖晃下,江楓終于迷迷糊糊從夢裡醒過來,從臂彎露出一雙茫然的眼睛,瞥了一眼站在他面前一臉興奮的女孩子,又瞟向旁邊,手還搭在他肩膀上的男生。
“……如果不是什麼要緊事,我等會兒就把你一路打進辦公室。”
他的嗓音還有剛醒來所特有的沙啞,落在對方耳朵裡根本構不成威脅。
男生又猛搖了他幾下:“你考了426啊楓哥,426!!”
“……”被晃那麼十幾下,就算睡意濃濃也晃沒了大半,江楓又在臂彎裡悶了好一會兒,悶悶開口,“就這?”
“……啊。”
江楓對他勾了勾手指:“腦袋。”
雖然不明所以,男生還是乖乖把腦袋伸了過去,接着就挨了一下。
“嗷!”
江楓慢悠悠把手收回:“你考了多少?”
男生捂着後腦勺:“513……”
“不錯,”江楓對他誇獎了一句,“玩去吧,别來煩哥。”
溫予酒在一旁聽得有些好笑,卻也沒出聲,看着男生剛來一會兒就被江楓哄走。
江楓在兩個人離開後又趴回去睡起覺。
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又恢複成互不過問的狀态,也許是對方實在太困,所以不想說話,溫予酒沒有要猜忌的心思。
一整天的課堂都在講解試卷,溫予酒在下午最後一節課對照了一遍所有科目的答案,得到最終成績,才把東西都收進文件袋裡。
殊不知他的同桌在那會兒,正撐着腦袋往他這邊看,默不作聲的把他算出來的總分也收進眼底。
溫裘果然在出了考試成績後給他發來信息,讓他今晚必須回郊區,等他下班後會開車過來接他。
溫予酒不想跟他父親提前打照面,向溫裘說明自己會打車回去。
既然要回郊區,也就沒有要帶書包的必要,溫予酒把剛裝進夾層沒幾分鐘的筆記本又重新拿出來,放回桌上。
他準備離開教室,一天沒說過話的同桌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他。
“溫予酒。”
這個時間點,教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隻剩零零散散幾個同學,還湊在前排聊天。
溫予酒回頭看他:“怎麼了?”
江楓依舊保持着半張臉埋在臂彎的動作,隻露出眼睛,他睡了一個白天,隻在中午醒過來和許陽一塊去食堂吃了午飯,倦色還是顯眼。
“你考了多少分?”
溫予酒回想了一下上午看到的分數,說:“611。”
“不是答題卡的分數,”江楓糾正道。
男孩子擡眼與他對視,瞳仁異常明亮,“你剛剛算出來的試卷的分數,是多少分?”
回去的路上折騰了将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溫予酒坐在出租車的後座,目睹月亮出現在後視鏡裡。
今夜是一輪殘月。
小區裡的燈常年照射,光感暗去不少,依舊有小飛蟲在旁邊盤旋。
郊區的溫度比市區要低不少,溫予酒把手放進外套口袋裡,跟着路燈朝前走了一會兒,才終于抵達他家的院門口。
車到半路時,溫寄滿給他發來消息,告訴他父親的心情不是太好。
心情更不好的時候,溫予酒也不是沒有遇見過,沒把溫寄滿的消息當一回事,也不打算給他哥哥回複消息。
無非是繼續貶低和更嚴厲的責罵,他父親能做出什麼舉動來,這十幾年也足夠他摸得一清二楚。
冬令營的成績不好看,期中考的排名也沒達到溫裘的要求,如果這樣還能讓溫裘保持心态,他也沒必要故意為之。
一切隻是為了尋找他父親發怒的點而已。
他的父母和哥哥早已在餐桌前坐好,隻等他回來。
父親表情冷厲,母親面上也沒有笑意。
隻有他哥哥朝他看過來,笑着說道:“小予回來了。”
得不到好臉色同樣是意料之内,溫予酒應了一聲,還是喊了父親和母親,也不管兩個人有沒有回應,就轉身到衛生間洗手。
然後在他哥哥旁邊的位置坐下。
偌大的空間隻有碗筷的碰撞聲。
溫予酒從碗裡挑出一小片,混在飯菜裡并不起眼的香菜,把它扔到攤開的紙巾上。
他不在意現在安靜的氛圍,遲早會有人先開口打破沉默。
而矛頭會指向他。
在發生之前,他需要做的隻是吃飯,還有思考該說什麼,才能平緩他父親的怒意。
但他父親似乎不準備給他剩餘的時間,他剛剛下了決定,溫裘就突然出聲了。
“你不打算給我個解釋嗎,溫予酒?”
溫予酒仍在從碗裡挑出自己不想看到的菜品。
溫寄滿瞥了他一眼,向溫裘詢問:“小予做錯什麼了嗎,爸爸,他不是剛從學校回來?”
“和你沒關系,小滿,你好好吃飯,”溫裘不打算向他的大兒子解釋,對準了溫予酒,“你之前是怎麼跟我說的?”
“抱歉父親,”溫予酒低頭對他的父親認錯,“我的狀态不是很好。”
“又是這種借口,”溫裘把筷子猛地撂下,“你這句話說了多少次了?!”
溫予酒沒再說話。
“你看看你奧賽考出來的是個什麼成績!你是盡力了還是根本沒有努力!”
又是這樣。
“你哥哥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困難,但不像你這麼多借口,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去學習?!”
怎麼都要提一下他哥哥,隻要跟他哥哥的成績不對等,他就會被認定沒有去盡全力。
但曾經努力學習過的時候,他得來的又是什麼結果?
是突然起了心思把名次竄到第一位,老師開口給出的誇贊也是把溫寄滿的名字放在首位,其次才是溫予酒,兩兄弟都是一樣的厲害。
父母看到成績也沒有露出喜悅,隻是反應平淡,說他終于有了一點和哥哥的影子。
但他并不想聽到溫寄滿的名字,他隻想聽到他的名字。
而不是落在溫寄滿的光輝之下。
他隻是他自己。
從義務教育開始,溫裘和陳娅就把他送去溫寄滿讀過的學校,每一個學校都有知道溫寄滿的老師。
就連其中一年的班主任,也換成了帶過溫寄滿的那位老教師。
入學開始,溫予酒就存活在溫寄滿的光芒之下,他自己也在無意識的追逐他哥哥,跟着向上攀爬。
為了讓父母把視線分給他一些,卻從來沒有如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