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卻提出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比喻:“你聽說過一種獻祭儀式麼?”
祭品被綁在十字木架上,四周堆滿傾斜的木塊,底部是幹草堆,熊熊的火焰将順着幹燥的草木向上蔓延,直至将木架上的祭品燒成灰燼。
“你的意思是,小樹林就是幹草堆和木塊,而民宿則是中央的十字木架。”謝浮玉心口一跳,很快意識到參與遊戲的人在其中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
沒錯,住在民宿裡的他們,全都是祭品。
他向外圍走了一些,邊走邊留意起殷浔形容的樹木房屋布局。
矮樹林外圍,零散分布着幾棟小樓,窗戶全部鎖上,分辨不出裡面有沒有人類活動。
謝浮玉問:“你覺得那個NPC老師住在裡面嗎?”
殷浔搖頭:“可能不在這個方向。”
黎知由離開咖啡廳後向西面拐去,或許他住在海島另一側的小樓裡,而這些房子從外表上看,幾乎完全一樣。
小島不大,約莫一個小時,兩人就繞完一周,回到了廣場邊。
小海神帕萊蒙的雕像宛如海神波塞冬一樣宏偉壯麗,光是底座的高度,就遠超殷浔的身高。
“别這麼看我,我有一米九三。”殷浔強調道,“準确地說,是193.21cm,這個底座設計得不合理。”
謝浮玉不懂他和一個雕像底座攀比什麼,徑自走到雕像後方,站在了臨海觀景台上。
圍欄同樣很高,謝浮玉身高在一米八三左右,而圍欄接近他的肩膀,起碼有一米六。
高過樹木的窗台,高過人類身高的雕像底座,以及超出腰部高度的圍欄,謝浮玉直覺這樣的設計有意無意地想要遮擋住人類,進而躲避某種東西。
說起圍欄,他環視四周,拉了一把殷浔,問:“民宿後面有圍欄嗎?”
殷浔肯定地點頭:“小島一周都是圍欄。”
“而且沒有沙灘,靠近海和圍欄的地方都是鋪廣場的那種白色石頭。”謝浮玉補充道。
自他出現在廣場上起,見到的大海便是一片灰蒙,宛如在一張彩色照片裡嵌入了一塊黑白濾鏡,整個海面都透露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既視感。
沒有鷗鳥低旋,也沒有船隻離港,總之一切都很古怪。
遠處,夕陽沉入海中,大教堂的影子重新變得清晰,那片金紅從遙遠的彼端沿着翻湧的海浪席卷至近前,撲面而來的海風卻是溫涼的。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看看他們怎麼說。”謝浮玉看了眼手機,擡腳朝咖啡館走去。
大家維持着中午用餐時的座次,大部分人沒有午休,吃完飯就在島上轉悠,因此早早回到了咖啡館。
怪不得路上沒有看到别人,謝浮玉落座前,分神掃了眼西南角的窗戶,那扇窗已經鎖上,玻璃幹淨如初,沒有半分血迹。
“消失了。”殷浔在他身旁坐下。
見人來齊,蔣泉比照着群裡的名字再次清點了一遍人數,确認沒有減員後,明顯松了一口氣。
晚飯是法餐,謝浮玉對勃艮第蝸牛敬謝不敏,但那道香煎鵝肝很不錯,入口即化,墊着烤鳳梨和姜餅吐司,鮮嫩可口,且不會感到膩味。
整張餐桌上,認真吃飯的隻有兩人,除了謝浮玉,就是他身邊的殷浔。
殷浔不挑食,飯量也大,但他用餐禮儀很好,動作慢條斯理,賞心悅目。
唔,真像個美麗的飯桶,謝浮玉拿餐巾擦了擦嘴。
蔣泉放下刀叉,微擡下巴向衆人緻意:“沒吃完的慢慢吃,吃好了的可以交流一下搜集到的線索。”
能夠發現不同的人總是少數,因此大部分人給出的信息基本一緻,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小島沒有沙灘和港口,以及沿着海岸線豎起的圍欄。
蔣泉有些失望:“沒有别的發現了嗎?”
沉默在長桌上方彌散,一時間,安靜得隻剩下餐叉與碗盤碰撞的聲音,那是殷浔不小心搞出來的動靜。
“荀因。”蔣泉看向他,旋即又示意謝浮玉,“你們有什麼想說的嗎?”
謝浮玉抿唇,頓了片刻,淡聲道:“沒有。”
殷浔于是跟着搖頭。
“諸位,店裡要打烊了。”馬麗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長桌邊,面容和善地提醒衆人。
蔣泉默了默,站起身:“大家晚上務必小心。”
回民宿時,謝浮玉拉着殷浔綴在隊伍最末。
衆人三三兩兩回到樓上,沒有人在一層停留,也沒有人繼續向三層進發,所有人的住所都在二層。
殷浔打開門,後背覆上一隻手,謝浮玉把他推進去,反手鎖上房門,打開了屋内的燈。
“為什麼不讓我說?”他不解。
剛才蔣泉注意到他們時,謝浮玉本想透露一點關于建築高度和民宿布局的信息,但殷浔藏在桌下的手拉住了他。
其實他們發現的這些目前看來都和明面上的禁忌條件沒什麼關系,即便謝浮玉說出來,也不會被每一個人記到心裡去。
殷浔說不準為什麼要制止他,但仿佛出于本能,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便已經替他做出了決定。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殷浔看向謝浮玉的雙眼,聲音理智而冷靜,“在副本世界裡,知道的越多,并不是什麼好事。”
謝浮玉迎上他的目光,問:“如果因為我的隐瞞,造成更多的人死去呢?”
殷浔反問道:“那麼,在你進入咖啡館之前,為什麼要藏起那枚線索紙條?”
謝浮玉愣住了,因為那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他嘴上說着不希望有人死掉,私心卻不願意将小卷軸共享出來。
心口蓦地抽痛,謝浮玉隐約察覺,自己似乎曾因額外的線索而受到過某種傷害,但這的确是他的第一個副本世界。
謝浮玉眼中劃過些許茫然,推開面前的男人,走回床邊。
“我不知道。”他取出線索紙條,反複浏覽上面的内容。
殷浔走過去,在他膝前蹲下,握住謝浮玉的雙手,說:“阿郁,這裡不是現實世界,你難道對早上死去的新手就沒有任何疑慮嗎?對蔣泉關于遊戲的解釋也沒有一丁點的懷疑?”
“你做不到。”殷浔替他說出來,“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阿郁。”
謝浮玉垂眼,靜靜注視着他,半晌,輕聲問:“那麼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嗎?
殷浔笑了笑,套用謝浮玉的話回答他:“我不知道。”
那一瞬,謝浮玉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釋然,他把紙條放回外套口袋,又将外套疊好壓在枕邊,說:“睡吧。”
也許是因為睡前産生了一些争執,他們是分床睡的。
房内沒有窗簾,皎然月色越過窗戶滲進來,宛若一汪泠泠的清泉,灑滿整個房間。
謝浮玉上島後身體一直沒有恢複,他背對着窗戶,睡在靠近大門的那張床上,困意很快席卷過全身,推着他沉入夢中。
殷浔卻怎麼也睡不着,他側身盯着謝浮玉的背影,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他的眼睛。
我可能真的在哪裡見過謝浮玉,在酒吧那晚之前。
殷浔翻了個身,胳膊墊在腦後,出神地望向房頂,挖空了有限的記憶,什麼也沒想起來。
窗外樹影婆娑,月光愈發明亮,在他将睡未睡時,隐隐聽到了什麼聲音。
空靈而渺遠,分不清是男是女,節奏緩慢,卻抑揚頓挫,仿佛從大海深處傳來。
殷浔睜開雙眼,視野裡的光線似乎變暗了一些。
不知什麼時候,謝浮玉站到了窗戶邊。
淡銀色的月光傾落在他身上,襯得謝浮玉人如其名,仿佛即刻便要羽化登仙去。
殷浔瞧着他出神,如果謝浮玉的手沒有搭上窗鎖的話。
“郁缬!”他忙不疊從床上爬起來,語氣難掩焦急。
謝浮玉不叫這個名字,對“郁缬”兩個字自然不敏感,何況他現在被某種東西蠱惑了心智,根本聽不見殷浔的聲音。
在他企圖拉下窗鎖的前一秒,殷浔飛撲過去,攥住了他的手。
與此同時,窗外有一團巨大的黑影迅速襲來。
殷浔來不及看清那是什麼東西,拉着謝浮玉躲到了窗台下。
外面,斷續的聲響宛如一張弓弦,撥弄着謝浮玉腦内的神經與之共振,殷浔聽見他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吸引着懸停在樹頂的龐然大物随之左右移動。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伸手捂住了謝浮玉的嘴。
然而,失去理智的謝浮玉在他懷中奮力掙紮,舌尖探出唇縫,舔過殷浔的掌心,緊接着,謝浮玉用力咬住了殷浔的手。
“小沒良心的。”殷浔吃痛撒手。
謝浮玉重獲自由,擡手攀住窗台的邊緣,似是要站起身。
殷浔直覺不妙,眼疾手快掐着他的後腰,把人重新拽進懷裡,另一手掌住謝浮玉的後頸,傾身封住了他不斷開合的雙唇。
窗台之下,謝浮玉被完全地禁锢在殷浔懷中,而殷浔緊緊扣住他的脖頸與後腰,仿佛拿捏住了謝浮玉的命脈。
他們呼吸交錯,深陷于潮熱中,唇齒磕碰着互相撕咬,直至謝浮玉率先敗下陣來,偎着殷浔不住地喘息。
沒有人知道,一牆之隔,便是生死疊合的幽崖。
殷浔松開謝浮玉時,那道影子已然消失,他謹慎地等待片刻,才将再次睡着的謝浮玉打橫抱起,扔到了自己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刺耳的尖叫打破了一片沉寂。
謝浮玉緩緩睜眼,發現自己正窩在殷浔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