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倒是談不上,他那個人……很佛系,除了科學就沒什麼特别關心的事情了。不過這樣的人我也認識不少,大家活得真是純粹,我很佩服。”商陸努力地讓薛石然明白甄遠峰從始至終都沒有關心過政治。
薛石然大概是聽懂了:“純粹是難得的品質,能做到這一點,确實優秀,值得佩服。你剛說這樣的人你還認識不少?”
上鈎了。商陸微微歪頭:“是啊,比如說最近在國際上很火的CBL的王曜華博士,還有CBL創始人張航。”
“你認識張航。”薛石然終于有了一丁點破綻,他這句話裡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疑問語氣。
看來這位大人物哪怕是已經查到了商陸和王曜華有關系,都不想再繼續調查商陸和張航有沒有關系。某種程度上來說,薛石然是真的信任張航,信任到都不會派人去調查和他有關的一切。
商陸在把握了對方的弱點之後,一種奇妙地好勝心驅使他繼續說道:“誇張點兒來說的話,我是看着他的論文長大的,後來畢業之後機緣巧合下認識,熟了之後又發現我們居然還有共同認識的人。就比如您剛才也提到的森少木。”
薛石然很快就意識到商陸說這話的目的,他沒有裝作沒聽懂商陸話中有話,而是非常沉重地對商陸說:“說的也是,當初還是我叫森少木多替我關照張航。這麼說來你們也是真正有緣分的人,是好事。”
商陸愣住了,他沒太聽明白“我叫森少木多關照張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畢竟張航可是跟他說過,唯一一次見到森少木就是在張航去張弦故居看看的時候。
“既然你和張航關系也不錯,那你應該知道他最近身體不好,一直在家休養的事吧。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他的近況,那麼今天你就算是幫了我一個天大的忙。”薛石然誠懇地問,“我現在出于立場願意,不方便派人去調查他,但那不是我真的一點不關心。他在國防受的苦,絕不是白受,我可以向他承諾這一點。”
看來主席哪怕是一國之君,也很難百分之百地掌握所有事情。但是也說不定他根本無需掌握,手下有那麼多人在替他辦事了,他隻需要在方向性上不出錯,就足夠。
隻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會有關心的人和事。
說句心裡話,商陸覺得薛石然不是一個張口閉口就是國家和人民的人,對方關注的内容更貼近于具體的人,這一點反而是加分項,因為這能證明他的仁慈和善良。想着,商陸忍不住說道:“他過得挺好的。”
“國防對他的監視也不會太久了,腳腕上的追蹤器,你們就叫他私人醫生幫他取掉,那東西長期在人體裡留着不好。”薛石然說起張航時仿佛放下了所有策略和話術,“就算說天降大任,但他從小過得也都太苦了,要是再繼續苦下去,我們之間的緣分怕是要盡了。”
商陸微微張嘴,有句話卡在喉嚨,想問但問不出口。
“今天謝謝你。”薛石然指着茶幾上的一盒點心,“拿去回家,和蒲薤白一起吃。”
商陸看向茶幾上包裝樸素的一盒老式點心,後知後覺地問:“您知道薤白……”
“也是最近,了解了一些關于你的事情之後才知道。你們能把日子過好就挺好。在我這種位置,也不會輕易說有愧于誰之類的話,但森少木當初幫我很多,我一直欣賞他、重用他,但從來沒有過問過他的生活。事實證明,為我所重用不算是好事,緣分也不全是良緣。也許他是為了讓蒲薤白遠離他接觸過的那些,才沒有向我們提及那孩子的事情吧,以及他伴侶的事情。”薛石然的聲音總是有種娓娓道來的感覺,每句話都帶着奇妙的沉重感,每句都像是一個陳述的結論。
商陸聽得入神:“您……不反感,就是,不反感同性戀嗎?”
“哦,你也是聽說過什麼嗎。謠言不可輕信,年輕人要學會自己去判斷。”薛石然朝商陸微笑着說,“說句題外話,改婚姻法的提案年年都有,駁回提案也從來不是我們,而是社會等級,社會現狀不足夠承擔起通過這條法律的後果。你是聰明人,你會明白的。”
商陸明白了,他明白的不僅僅是薛石然的為人,還明白了過往幾十年來發生過多少無奈。他拎着點心離開之前,對薛石然說:“您也知道我這樣什麼都不是的小年輕,沒有資格反過來安慰您什麼,但是我希望您能相信,形勢會變好的。謝謝您今天的宴請,也謝謝您的點心。”
薛石然朝商陸揮了揮手,樣子甚是欣慰,等到商陸走後,那些心腹湧進來詢問情況,薛石然不緊不慢地搖了搖頭:“不用擔心,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很難得。”
“他要是不夠優秀,都擠不進我們的眼。”助手小高兒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但如果這麼優秀的人是為别人辦事的,那不是虧了。”
“不見得是為别人辦事,”薛石然平靜地說出自己的判斷,“他就隻是在做自己認為正确的事,有些碰巧和某些人的利益聯系到了一起,不過就是這樣罷了。”
那晚宴會結束的時候,飯桌上還有些剩菜,這種場合沒人想着打包,但卻有公務人員發放了打包盒。商陸毫不介意周圍人的目光,拿起餐盒裝了些他覺得好吃的菜,問過周圍人要不要之後,才大大方方地拎走。他一手拎着剩飯剩菜,一手拎着一盒點心,證書和獎牌直接塞進點心盒的包裝袋子裡,滿載而歸一般。
其他人看他手中的禮盒,立刻就明白剛剛商陸被叫走确實是被領導“加餐”了,于是每個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多了一絲想要巴結的感覺,還有人幹脆行動起來。
“商博士,送您回家嗎?”一直跟他同一桌,聊得很開心的年輕行長,小跑着追趕商陸的步伐,在旁邊殷切地問。
“不用,我老公來接我。”商陸一臉自豪地回答,然後就看到不遠處他們家的奔馳。他臉上瞬間綻放燦爛的笑容,傻乎乎地跑了幾步,留行長一個人在風中淩亂了思緒。
“嚯,您這去個國宴還能進貨呢?”意外的是車上不光是有薤白,還有吳英澤和司半夏,司半夏在看到商陸這大盒小盒的樣子之後,開口就說出大家的心聲。
商陸上了後排把餐盒什麼的放在一邊,“不打包不就浪費了嗎。”
薤白看着商陸的表情,稍微放心了些:“看來我打包的行李暫時是用不上了?”
“嗯,早點回家吧,我好想你。”商陸湊到薤白身旁,親了親他的臉。
“哎喲不至于吧你們倆,這才分開一晚上。”副駕駛的司半夏大聲地吐槽着。
“看不慣你就别來啊,話說你們來是幹什麼?”商陸不耐煩地怼着司半夏。
開車的吳英澤替他老婆解釋:“我們是怕你出什麼事,要是鬧得真的得連夜出國,那我們得來幫忙開個車,聽一聽接下來的安排什麼的。”
“開車吳頭兒一個人來不就行了嗎。”商陸還是不接受司半夏的冷嘲熱諷。
司半夏長歎了口氣,轉過頭看着商陸,盯了幾秒鐘之後,才下定決心一樣開口說:“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我要看着你們平安離開。我知道我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我覺得很多事不是因為自己起不到作用就可以不去做了的,那樣良心上過不去。”
“……是我喝多了還是你喝多了,說這麼煽情。”商陸不給一點兒面子,說完這句話,得到了來自司半夏的一個腦崩兒。
“不過說真的,宴會感覺怎麼樣?沒有特别發生什麼吧。”薤白幫商陸揉着被打疼的腦袋,還是有些擔心地問。
“沒什麼啊,國宴挺好吃,淮揚菜。我特意給你剩了半個獅子頭。”商陸驕傲地炫耀着他打包回來的餐盒,“大家也都挺熱情,我還認識了個行長,約好了下個月去吃飯,哈哈。”
薤白也跟着笑了:“你這社交能力真是無敵了,我還怕你吃不飽,給你帶了飯團。”
“哪兒呢,我要吃。”
薤白從保溫箱裡拿出飯團:“猜猜是什麼餡兒?”
“奧爾良雞肉。”商陸放在鼻子前一聞就能聞出來,因為薤白給他做的飯團總是會放很多的肉,米飯根本包不嚴實。
“哈哈,聞了等于犯規,”薤白捏着商陸的臉,“怎麼跟隻狗一樣。”
商陸狼吞虎咽地啃完了飯團的功夫,吳英澤也把兩個人送到了家,兩家人簡單道别之後,商陸和薤白終于能在家裡獨處了。
“把菜加熱一下今晚吃了吧,實不相瞞,我因為太緊張了所以一直沒胃口吃飯呢,現在突然就餓了。”薤白把飯盒放在餐台上,正要看看都有什麼,然後注意到了那盒點心。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拿出點心盒,打開,看着裡面的京八件兒,一時之間有些晃神。“怎麼還發了這種點心呢?”
商陸從薤白身後抱住了他,用臉輕輕蹭着薤白的側臉:“我今天見到了薛石然,具體說,他叫他的助理把我叫到了一間很隐蔽的辦公室,聊了一陣。”
“等下,薛石然那不是主、主主……主席?”薤白震驚得都結巴了。
“嗯,他應該是為了試探我吧,不管怎麼說他們和常家都是競争關系,我和常家走得近,又碰巧做了些高調的事情,他們就打算接觸我一下,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之類的。”商陸說出自己的分析結果,“不過,也讓我有機會接觸一下薛石然,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的臨機應變水平也太高了!”
“他跟我說起了林叔的事。”
“……啊?”
“他大概覺得很抱歉吧,曾經他的很多部下都沒落得好下場。但是他又不能道歉,所以用這盒點心來表達他的态度。”
薤白好像有點懂了。
“他說這是森少木生前很喜歡吃的點心。”商陸說着,溫柔地攥住薤白的手。
薤白在那一刻感到無比釋然,他拿起一塊兒小時候很不喜歡吃的棗泥餡白皮,咬了一小口,感覺已經不再是小時候的味道了,但他依舊不愛吃。但是這次他沒有皺着眉咽下,而是笑着吃了一大口,把剩下地遞到商陸嘴邊:“要是林叔活着,逢年過節的,咱家就要堆滿這玩意兒了。”
商陸也笑着咬了一口:“挺好吃啊,很老派的味道。”
“唉,那看來我跟我爸喜歡一個類型的。”薤白打趣道,“拿出來一些,掃墓的時候帶去吧。”
“好。”商陸親吻着薤白的頭。
“渣兒都蹭我頭發上了。”薤白雖然抱怨,但語氣沒有一點埋怨,而是轉過身幫商陸擦了擦嘴。擦着擦着,他表情凝重了起來:“商陸啊,你……你下巴上的這塊兒肉湯,是什麼時候蹭上的?”
商陸湊過去舔了一下薤白的手指嘗了嘗味兒:“嗯,感覺不像是奧爾良的味道,有點兒像紅燒獅子頭?”
“你們是先聊的天再吃的飯對吧?”
“……不是。”商陸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
兩個人對着沉默了好久,最後尴尬得忍不住叫出了聲。
“啊啊啊你居然就以這個形象去跟薛主席聊天的嗎!?”薤白難以置信地揪了揪頭發。
“啊啊啊我還特意擦了嘴的啊!完了!我在人家的心中估計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傻子了!”商陸也瘋狂地搓着下巴。
“行了行了,搓紅了都。”薤白趕緊制止,然後又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誰都比不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