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那天要坐電車呢。”有栖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先開口問起張航的過往。
“要去台場那邊來着,那個時間段經常堵車。”看起來張航也沒覺得哪裡奇怪,非常平靜地回答了他。
“這樣,的确。”話題就這麼結束了,有栖川卻不覺得這段沉默有多尴尬,似乎是恰當好處的沉默那樣,兩個人繼續一前一後慢慢悠悠地走着。
直到有栖川意識到身後有一輛車跟了上來,他轉過頭看到那純黑的豪華版奔馳S,突然感覺心髒漏跳了一拍,恐慌得想要轉身逃跑,尤其是在看到那輛車明顯就是要停在他們身旁的那一刻。
後車窗緩緩打開,有栖川迅速别過頭,耳鳴聲即将掩蓋一切的時候,聽到身旁傳來一聲:“喂,阿航,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慘樣子啊,哈哈哈。”
阿航?
有栖川松了口氣的同時擡起頭,看到面前的張航依舊沒有停下步子的打算,甚至都沒有正眼看一看那位黑*會大佬:“閉上你的嘴吧。”
“哈哈哈,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啊,說真的說真的,到底怎麼回事啊。”車上的人也沒有打算下車,探出來個腦袋跟張航聊着天。
張航仍舊是不緊不慢地走着,“腿斷了。”
“哇聽起來好疼。”
“可真不光是聽起來啊,實際上就是很疼。”
“你這是也終于遭到報應了嗎,我就說你那晚赢了我那麼多錢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來着,得了,上車吧,我載你一程。”
“不用,媽的,我真該讓你們都體驗一下腿斷了是什麼感覺,縮在車裡坐着也會很疼的好麼。”張航可真是一點兒都沒給對方面子,這也是讓有栖川聽得心驚膽戰。
而車上的人絲毫不介意似的,“這麼嚴重?說真的,你這是怎麼搞的,總不可能是平白無故就斷了吧。”
張航側過頭瞥了對方一眼,“摔的。”
“哦吼,沒想到我們運動神經一流的最上航先生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幸災樂禍就趕緊滾吧。”
“我可是想要幫你來着,不領情的不是你嗎,喂喂,诶,你身後還跟着個人诶,新的小弟嗎?啊,怎麼看着有點眼熟呢。”
有栖川縮了下脖子,全程沒敢和對方面對面。
張航似乎回過頭看了自己一眼,随後歎了口氣:“眼熟不也是挺正常麼,東京就這麼巴掌大的小地方,我看我家門口的收銀員似乎還在其他地方當坐台小姐呢。”
“哈哈,是在哪家店遇見的呢,服務态度怎麼樣?”
張航聳了聳肩,“和她的收銀水平差不多。”
那兩個人又随便閑扯了兩句,黑*會似乎接下來還有要緊事,走時說了句“有需要就聯系我”,順便扔給張航一件外套,随後起步開遠了。
“你很怕黑*會?”張航在那之後随口問着有栖川。
“一般人都會怕吧。”
“放心,有我在他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
有栖川不明白張航為什麼要這麼說,更不明白為什麼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自己的心情終于得到一絲緩和:“你和黑*會還有來往?”
“朋友而已。”
“和黑*會做朋友?”
“很奇怪麼。”
“非常……非常奇怪。”有栖川想到了橘泉也,“你難道不是橘教授的朋友來着。”
“我們都是朋友啊,泉也先生也好,剛才那個人也好,對了還有一些警察也是。時不時會一起喝個酒什麼的,我們幾個。”
有栖川實在想不想不到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教授、警察和黑*會聚在一起,這幾乎可以說是違背常理了吧。
“當然了幾夥人湊在一起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的,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那人他似乎不是很喜歡泉也先生,說是因為泉也先生太聰明會讓他生理性反胃。”張航說着,笑了一聲,“有一次還真的吐了呢,你見過被說吐的人麼。所以啊,就算是混黑DAO也沒有看上去那麼可怕,實際上還有點兒可愛來着。”
有栖川覺得面前的人挺可怕的,和橘教授是不同意義的可怕,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可怕。
當時的有栖川還不知道未來等着他的會是什麼,他仍舊認為自己并沒有未來可言,所以對于張航的事情,都隻是停留在“當個故事聽一聽”的程度,而張航也差不多就是像給他講故事那樣随便聊一聊有關于教授警察黑*會的魔幻現實主義故事。
直到有栖川終于把張航成功送回了家,他昂起頭看着那棟高級公寓,心裡念叨着果然是個有錢人。
不然也不會随便一件衛衣都要十幾萬日元吧。
“房子不算大,不過好歹有間客房,你可以住下。”張航進門之後給有栖川指了指一道門,然後非常随意地介紹着,“衛生間在門口,浴室在那邊,我睡主卧這個沒商量。”
等等,為什麼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變成自己要住在這裡的這種設定了呢!?有栖川一驚,連忙叫停:“我就隻是為了送你回來。”
“我說,兄弟,我家可不是醫院,哪裡都沒有扶手或者是什麼、給殘疾人準備的道具,你不該好人做到底,照顧我到徹底痊愈為止麼?”張航也是滿臉寫着難以置信。
就……很有道理。
有栖川琢磨着自己的自殺日程恐怕又要錯後了,就這麼毫無儀式感,甚至毫無實感地開始了跟一個連正式的自我介紹都沒有過的男人的同居日子。
張航對自己的要求很簡單,簡單到幾乎沒有要求,開始的時候有栖川對于不得不留下來照顧這個人感到厭倦煩躁,後來某天夜裡聽到主卧傳來很難察覺的悶哼,有栖川才頭次察覺這人傷得有多嚴重。
晚上大概會很難捱,即便是吃過止疼藥,也會在深夜失效似的,每到淩晨四五點,有栖川就會站在主卧門口聽着門内傳來的聲音。那陣陣低吟,不得不說,讓有栖川聽得有點揪心。到底是個心軟的人,有栖川在連續“蹲點”三天後,終于推門進去:“需要我幫忙嗎?”
“幫我把腿鋸掉麼。”
“……”有栖川語塞,硬着頭皮走到床邊,随後力道不輕不重地幫他揉捏着大腿,“網上說這樣大概會緩解一些,類似于轉移注意力。”
張航沒有理會,不過因疼痛而忍不住發出的聲音有栖川是再也聽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這招真的奏效,還是單純的因為有自己在所以他才不願露出疼痛的一面。
白天的時候張航會有很多訪客,為首便是泉也,通常都是來送飯的。
泉也對有栖川會在張航家裡出現毫不驚訝,不驚訝到以至于來的時候會順便給有栖川也捎上一口飯,有栖川看着那些食材高級的親手制作的料理,心情複雜得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這份施舍。
“他好些了嗎?”在好言好語給張航喂了飯,又輕聲細語地哄着他睡着之後,泉也就會合上門小聲問有栖川。
“夜裡會很疼,其他時候倒是沒什麼。”
“怎麼可能會沒什麼,畢竟是斷了一條腿啊。”泉也說這話沒有斥責的意思,有栖川分的出來,但同樣分的出來的還有泉也語氣裡的心疼。
“我會……好好照顧他到痊愈為止的,作為報恩也作為補償。”有栖川就隻能低下頭。
“如果你是真心抱着這種想法,倒是讓人松口氣呢。”
等到難以對付的泉也離開後,另一位時常會登門拜訪的,便是那天在路上碰見的黑*會大佬。
“喲,你還在啊,果然是個小弟吧。”那人沒有泉也的禮數,每次進門都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一樣,會先到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啤酒被喝沒了還會主動續上貨。
看到這位黑*會老兄的正臉時,有栖川才敢肯定,自己是真的見過這個人,曾經是近藤組的二把手矢田,後來近藤死後,矢田接手曾經的組員,成立了矢田組,也成為真民會會長的心腹之一。
矢田修之介,這可是極道世界中的傳奇人物,說是令人聞風喪膽都不過分,現在卻在自己面前看着球賽喝着啤酒。
有栖川都不敢坐下。
“喂你,叫什麼名字?”
“有、有栖川。”
“诶——我就說我應該是見過你。”矢田眯起眼睛打量着有栖川,“橫川家的走狗,橫川浩司養的寵物嘛不是,之前橫川舉辦的聚會上勾搭了不少上流吧,搶走了我們不少生意呢可是。”
有栖川深埋下頭,“并非出于本意。”
“怎麼現在臉都破相了呢,該不會因為這個才被橫川浩司給抛棄的吧,哈哈。”
“……”有栖川不受控制的渾身發抖,恐懼、憤怒這種複雜的情緒都沒有,就隻是純粹地發抖。
巧的是張航這時從主卧走了出來,“電視聲音開小點而兒,聽着頭疼。”
“誰管你啊。”矢田雖然這麼說,還是非常聽話地拿起遙控器關上了電視,“腿怎麼樣了,還沒長好嗎?”
“你這人也沒個常識,腿斷了那是幾個禮拜就能好的麼,少說要三個月了。”張航慢慢悠悠走過去,扒拉着矢田的腦袋,“把煙掐了。”
矢田也沒有反抗,掐掉煙之後起身去開窗通風,“所以你就雇了個小弟來照顧你起居嗎,有什麼必要,需要人的話我給你安排啊,或者說我親自來也行。”
“不勞您大駕,”張航費勁地坐在沙發上,晃了晃面前的啤酒罐,“白天别喝那麼多。”
“是是是,可你這兒又沒有别的飲料了。”
“沒有就買啊,現在去,順便幫我捎點葡萄汁。”
“你叫他去啊。”矢田指着有栖川。
“你怎麼不叫你的跑腿兒去呢。”張航指着一直站門口的一個矢田的小弟。
最後有栖川是和那個小弟一起去的,小弟對自己的不屑簡直是要寫滿全身,連飲料也全都讓自己拎着,結賬的時候有栖川意識到自己沒有錢,窘迫得渾身燥熱。
好在收銀的是個小姑娘,看到有栖川尴尬的樣子後,非常友善地說:沒關系的,你要不要聯系一下朋友。
小弟咋舌走過來結了帳,随後罵了有栖川幾句難聽話,最後又說了句:“你是靠着什麼站在最上航大哥身邊的啊,我看你長得也不怎麼樣嘛,要是作什麼妖術,小心我們割斷你手指。”
自己是靠着什麼站在最上航身邊的?
有栖川思考着這句話,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旁人眼中居然已經是張航身邊的人了?
“你誤會了,”有栖川雙手拎着飲料,“他受傷是因為我,所以我不得不留下來照顧他,僅此而已。”
小弟聽過這話就更生氣了,随後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狠狠地揍了有栖川一頓,邊揍邊罵:“我們老大也早看你不爽了,你竟敢害最上大哥受傷,是不是活膩了啊你。”
這話不錯,的确是活膩了,有栖川真想反駁一句:你們的最上大哥倒是得放我去死啊。
像是這樣行屍走肉般活着,寄人籬下、受人施舍,還要被一個小混混揍到直不起腰,可真是慘無人道了。
回到張航的住處後,小弟依舊站在玄關等候,有栖川則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移動到廚房,把飲料擺進冰箱裡。
“拿瓶葡萄汁來,”矢田在客廳喊着,“還有蘋果汁。”
有栖川發現沒有買到蘋果汁,轉過頭看向站在玄關的小弟的表情。那畢竟是自家老大,這小弟怎麼可能不知道老大的口味呢,多半是為了讓有栖川顯得難堪吧。
有栖川運了口氣,拿着橙汁和葡萄汁走去客廳:“抱歉,沒有買到蘋果汁。”
“哈?一個蘋……”
在矢田爆發之前,張航擡手接過飲料:“橙汁不是也挺好,謝了。”
矢田被噎得沒了話,有點兒不爽地看了眼張航,沒再說什麼。
張航接過飲料之後看到有栖川手腕上的紅印,沉思了幾秒,擰開瓶蓋喝了兩口,果然還是有點兒在意似的開口問:“你手腕是怎麼回事?”
有栖川連忙拽袖子,“磕到了而已。”
“哦,”張航沒有繼續多問,又擡頭看了看他的臉,“你嘴角的瘀血怎麼又嚴重了?”
有栖川别過臉,下意識擡手擋住嘴:“摔倒了。”
這一擡手,手臂的傷徹底暴露,張航煩躁地咋舌看了眼矢田。
矢田也煩躁地看了看玄關那個方向:“我可什麼都沒說,誰知道那小子腦子裡想的什麼。”
“你态度好點兒的話,你小弟會得罪你尊重的人?”
“呵呵,可真談不上尊重,你知道這家夥是誰嗎?”
“是我朋友,怎麼了?”
張航這句話一出口,矢田就安靜下來了。有栖川雖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可心裡也覺得很異樣。
矢田似乎生氣了,不過也沒有表現出什麼,隻是不耐煩地放下瓶子:“懶得跟你辯論,走了。”
“修,”張航擡手掐了一下矢田的腰,“你的這個小弟我看着不爽,下次别帶他來了。”
“啧,誰管你啊。”矢田雖然沒有罵罵咧咧,但态度也不是多溫和,氣沖沖地離開了。
有栖川長舒口氣,看到張航正在看着自己,立刻說:“我沒事,真的沒事。”
“你是日本人,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們那些混社會的,根本沒什麼素質也沒什麼腦子,别妄想和沒腦子的人講道理,不爽了就打回去。”張航喝着果汁,拍了拍身旁,“歇會兒吧,你總是站着不累麼。”
“不累。”
“我看着累行麼,跟你說話總得昂着頭,脖子都酸了。”
想想倒也是,有栖川走到張航旁邊,隔開一個人的位置,坐下,拘謹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張航打開了電視,從電影列表中挑了一部“教父”,然後開始了長達九個小時的觀影活動。
那之後矢田仍舊是隔天來一次,有栖川再也沒見過那個揍過他的小弟,矢田也沒再跟有栖川說過什麼不客氣的話,兩個人的交流無非就是圍繞着張航。有栖川意識到,雖然不似泉也那般坦率,但矢田也在用他的方式關心着張航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