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早就推測到這一步,蕭繼成分析過很多回,如果和張航面對面自由搏擊的話能不能打赢對方,他模拟了好多次都覺得不可能,而自己手上有兇器的話反而會加速自己的死亡。主要原因在于張航沒有那層人類無法虐殺人類的心理機制,蕭繼成卻有,即便是這麼多年來暗殺過那麼多人,蕭繼成也仍然會在下手的那一刻心裡難受。
所以如果真的想要弄死張航,那就必須要高調、要誇張、要出其不意。
蕭繼成想到的戰術就是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他登門暗殺隻是一個幌子,為的隻是讓張航放松警惕,接下來的爆破才是真正的行動。他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三天兩頭溜進張航的别墅,最開始隻是為了确認張航确實不在北京,後來開始踩點布置炸彈。
他在張航的書房裡安置了足夠将整棟樓夷為平地的化學炸藥,□□設置成遠程操控,而能夠操控那個炸彈的手機,此刻正被他握在手裡。
蕭繼成最後猶豫的,是那屋子裡的無辜的人。
尤其是那個叫沈天歌的,她看上去就是完全不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肚子裡……還懷着小孩兒。
蕭繼成閉上眼睛回憶起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但很快他又想到他那些慘死的兄弟們,想到兄弟們的家裡也有等待大家歸來的家人。
有誰曾為他們的靈魂超度過嗎,誰又能帶他們回家呢?參與到機密項目的戰友們,在這個世界上相當于不存在,出生證明被抹除,姓名被剝奪,與家人的關系也徹底斷絕。就算是真的在任務中死亡,骨灰也不能回歸到家族的墳墓裡。
落葉都能歸根,人死了卻不能返鄉。蕭繼成處理了太多戰友們的後事,從痛苦到麻木,又從麻木到憤怒。
他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恨張航,畢竟又不是張航一個人殺了全部,但他又不能去恨自己發誓效忠的體制。總歸是要恨一個人的吧,将自己的憤怒轉嫁出去,即便毫無道理。
蕭繼成重新睜開眼睛,解鎖手機,撥号捆綁在□□的手機,安靜地等待着嘟聲連響三聲,屏住呼吸準備迎接爆炸聲。
但爆炸聲遲遲不響,耳邊響起的居然是電話接通的聲音——
“喂?你手機落我家了,要不我叫人給你送過去?”張航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唠家常。
蕭繼成的大腦一片空白,好半天過去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然後對着電話嘟囔了句:“你這人是真的邪門兒啊。”
張航聽着蕭繼成罵罵咧咧地挂斷了電話,然後把手機往旁邊一扔,半躺在沙發上捂着肚子,有氣無力地吐槽:“什麼年代了還用手機引爆,真的是靠這行吃飯的麼。”
“難道不該是幸虧他還在用手機引爆嗎!”正在檢查薤白的傷勢的商陸,聽到張航這句話就氣不打一出來。
張航勉強笑了一聲:“呵呵,我們可是死裡逃生啊,調侃一下都不行麼。你也别光顧着蒲薤白,你去看看我那躺在血泊裡的好大兒,幫他止個血什麼的。”
“你特麼自己怎麼不去!”商陸在看到薤白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之後,已經喪失理智了,他反複确認薤白四肢的神經反射情況,再小心翼翼地把薤白抱起來,“等不及救護車了,我要先帶薤白去醫院。”
“我也挺想、幫忙……”張航慢慢倒在沙發上,“但是剛剛那個止疼針的藥效過了。你行行好,幫小飛止個血,然後再幫我止個疼……”
最開始是在薤白身邊的沈天歌,後來又到袁文倩身邊用沙發靠墊的枕套給她胳膊上的傷口進行簡單止血處理,緊接着到曹孟飛身邊用更多的布料子幫他堵住貫穿傷,最後在聽到張航愈發無力的聲音之後,連滾帶爬地到張航身邊,手忙腳亂在空中打了一套組合拳,但不敢随便碰他。“原神還沒回來嗎?你的傷口不能随便亂動,萬一又感染了……”沈天歌焦慮地說着。
一聽到這話,商陸懷裡的薤白也恢複了判斷力,開始掙紮着讓商陸放下自己:“把張總先送去醫院,快,不然我們這麼努力不就等于白費了嗎。”
“不要亂動。”商陸才不松手呢,他把薤白抱緊,同時安慰道,“他肚子上縫着針呢,沒有那麼容易挂。他本來就是這個狀态,根本沒變嚴重,剛剛生龍活虎是因為濫用藥物。”
“去你的濫用藥物……”張航還能跟商陸開玩笑開得有來有回,“說得好像用了什麼違禁品一樣。”
“卡芬太尼本來就是管制藥物,你又沒有按照醫囑用藥。”商陸回憶起一刻鐘前,他一路超速開到張航公寓附近的時候,發現原本有人盯梢的位置上空無一人,地上還帶着一些黑色的痕迹,怎麼看都像是氧化後的血迹。
他當時心裡一涼,抄小路靠近别墅,通過落地窗向客廳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蕭繼成正在和薤白他們對峙。
商陸自己都佩服自己沒有就那樣沖進去跟蕭繼成拼個你死我活,在那種情況下,他還是下意識地分析了一下自己沖進去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總覺得赢的可能性不大,他琢磨着自己日常補充的營養都是供應到腦子裡,真的跟特種兵——還是個中校——打架的話,簡直等于白送人頭。
他強忍着焦慮感,迂回到二樓書房的正下方,那裡恰好有一棵特别方便爬上去的樹。他爬樹上去,推開窗戶,順利潛入書房。
不是,這也太順了吧。商陸扭過頭認真觀察着窗戶上的鎖,果然看到了被撬動過的痕迹。
也就是說有人在他之前潛入過這裡。他默默得出結論,然後環顧了一下房間,留意到地闆上的反光。那是一個很不起眼的金屬盒,線纜已經接入地闆角落。
商陸深吸了一口氣,蹲下來動作很輕地摳開金屬盒的蓋子,看到一台手機連接在上面,越看越像是個□□。
接下來他的行為已經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了。
商陸蹑手蹑腳走到隔壁張航的卧室,确認裡面沒有其他敵人之後,推門進去,發現張航還在睡覺。他一步竄過去,拎起張航的衣領,上去就給了一巴掌把他強制喚醒。
莫名其妙就被打醒了的張航迷茫地看着商陸。
“你家進人了你知不知道。”商陸氣得聲音都在抖。
“進人了是指……你進來了?”張航很不在狀态,茫然地問。
“是蕭繼成。”商陸壓低嗓音,指着樓下,“他現在就在用槍指着薤白他們!”
“蕭……”張航慢慢從床上爬起來,“那你不用擔心,蕭繼成不會把他們怎麼樣。”
“我不管,你現在下去給他當靶子,要是薤白出了什麼事,我第一個弄死蕭繼成,第二個弄死你,第三個弄死常青。大家都别活了。”商陸放出狠話,然後開始在房間裡四處翻騰。
“你這是在找兇器麼,我家沒有什麼可以讓您大開殺戒的趁手武器。”張航坐起來說。
“你家有炸彈。”商陸回了句,“你就沒個什麼五金工具箱嗎?鉗子剪刀改錐什麼的。”
“……我怎麼有點兒沒聽懂,我家有什麼炸彈,你要這些工具是要幹什麼?”
“你書房裡,有一個炸彈的引爆器。”商陸深呼吸一下調整着心情,跟張航解釋着,“我特麼得趁着蕭繼成引爆那玩意兒之前,先給它拆了。”
“你還會拆彈啊?”
“這特麼有什麼好震驚的!”商陸甩給張航一句,“快點兒告訴我工具都在哪兒。”
“就在書房,書桌右手邊抽屜最後一個格。”張航下床慢悠悠挪動到小茶幾那裡,俯身打開桌子上的醫療箱,從裡面掏出來一支藥劑,和一套注射器。
“你要幹什麼?”商陸皺了下眉,畢竟他看到張航拿的那瓶是非常強效的止痛劑,通常要稀釋使用。
張航平靜地組裝好了注射器,将針紮進藥瓶裡抽出一半藥劑,熟練地用手指敲了敲針管,擠出多餘的空氣之後,朝手臂上的靜脈進行注射:“我去對付蕭繼成,你去拆彈。一刻鐘之内搞定,再多了我們可能真的要死在這兒。”
商陸并不知道張航下樓之後發生了什麼,他一心都在拆彈這件事上,曾經為了拍電影拍得逼真,所以學了很多拆彈知識,萬萬沒想到這都能用得上。他跪在書房的地上,用力吸了一口氣,将緊張壓在胸口,拉開工具箱。
光是看線路的話,這不是什麼很複雜的排線,商陸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拆解工作上,一步接一步,手指穩到極緻。當他最後剪斷連接手機的那根引線之後,世界忽然重新恢複嘈雜。他聽着自己的心跳聲,聽着額頭的汗水滴落在地闆上發出的聲音,然後舉起那台拆下來的手機,發自内心地感慨了句:“萬幸沒有電影裡選紅線還是藍線的橋段。”
在他剛剛放松下來一秒的時候,那台手機突然就震動起來,他立刻站起來沖出書房跑下樓,但發現蕭繼成已經不在客廳,薤白平躺在地上表情看起來很痛苦,其他人傷的傷、愣神的愣神,張航則是坐在沙發上沉思。
商陸把手機扔給了張航:“蕭繼成送你的大禮。”
張航立刻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接過手機之後也接通了電話,這才有了剛剛和蕭繼成在電話中聊的那兩句。
恐怕蕭繼成一時半會想不到能是誰在這麼短的時間内連破他的局中局,這樣也好,商陸希望自己一直能做個幕後,永遠不要暴露在主戰場。
常青派來的援兵就在商陸準備出發去醫院的時候趕到,大家沒有再等救護車,而是直接用軍方的車把傷員都拉去了醫院。
盡管醫生非常确信薤白并沒有受多重的傷,商陸還是堅持要讓醫生給薤白開核磁共振的單子。“不是重傷為什麼會嗓子眼兒有血腥味兒?那不就是内傷嗎?你們是有透視眼嗎為什麼能确信人沒事。人要是有事的話這個責任你們承擔得起嗎?”商陸瘋了一樣跟醫生掰扯這些。
薤白都不知道該怎麼阻攔商陸,尤其是自己一開口說“我沒事”,商陸就會生氣地跟他喊“你閉嘴”。
醫院受不了來自商陸的壓力,隻好把薤白當作緊急病例,做足了檢查。最後各項檢查結果都彙報沒有明顯異常,喉嚨的血腥味也就是肺部毛細血管出血,與其說是摔的,不如說是緊張地情況下運動造成的。
當天檢查當天出院的薤白,隻從醫生那裡得到一瓶紅花油,他自己都覺得尴尬了,默不作聲地跟在商陸身後,和對方一起回到了私家車上。
“我可能就是被摔懵了,真沒想到我練了那麼久的散打,在人家正規軍眼裡連撓癢癢都不算。”薤白洩氣地說。
商陸沒有理他。
“我們先不要回家好不好,我想等等倩姐和曹孟飛他們,看他們有沒有事。”薤白察覺到商陸生氣了,所以提要求時都小心翼翼的。
“為什麼沒有走。”商陸終于還是繃不住了,“我給你發視頻的時候就讓你走,你為什麼沒走!?”
商陸吼着,用力拍響方向盤:“你知不知道他們到底殺過多少人,你怎麼保證他就不會一槍崩了你?你想沒想過如果你死了,我要怎麼辦?你要讓我怎麼辦?要拉着全世界為你陪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