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航帶着他們再次回到辦公室,沒有再多寒暄,而是直接進入正題:“商陸恐怕是擔心多一個人知道多一份風險,所以決定向你們隐瞞。但在我看來,說句不中聽的,這件事告訴你們也不會影響什麼。甄遠峰研究室被人惡意投毒,投毒的人已經被逮捕,但幕後是誰在操作,還沒有定論。”
趙問荊和陽起石端茶的手都抖了,難以置信地看着張航,因為看不出一絲一毫開玩笑的迹象,所以他們隻好接受現實。
“商陸他們現在……情況還好嗎。”趙問荊擔心地問。
“難說,聽主治醫的那個意思,雖然沒有到緻命的程度,但後期恢複肯定需要時間,會不會有後遺症也是随緣的事情。”張航實話實說,“假如說他們當中的誰因為這次遇害而喪失了曾經擁有的學術能力,那對全人類恐怕都是極大的損失。由此可見,幕後的人的決心有多不顧一切。”
“難道說……是薛石然?”趙問荊試探性地問。
張航頭一歪:“為什麼?”
趙問荊和陽起石對視了一下,前者的身體稍微前傾,看起來像是在猶豫要不要開口:“以前也聽商陸說起過,薛石川經常會給甄遠峰教授安排一些項目,而且薛石川本人甚至出入過甄遠峰研究室,還和商陸見過面。那麼這一切在薛石然看來,不就相當于甄遠峰就是敵方陣營的最強科學家嗎。很快就到全會了,也許薛石然有所打算。”
張航沒有急着反駁他們的想法,而是話鋒一轉,“你們剛剛說調查出了另一件事,先詳細說說。”
趙問荊用眼神催促了一下陽起石,後者才開口道:“我有個朋友,是協和的副院長,昨天約他出來聊天,得知他們院在今年接受了一位病人,是王硯秋的母親。”
王硯秋這個人張航可太熟悉了,薛石然最信任的助理,人稱王秘書,張航記得王硯秋是從畢業就一直跟着薛石然,都二十年了。其實他和王硯秋表面也是熟人,有時薛石然想要向他傳達一些話的時候,都是通過王硯秋來跟他交流。
但即便是“熟人”,王硯秋的母親重病這件事,張航卻毫不知情。
“所以之前商陸說侯慶可能會對另一個跟政治要員有關的家屬下手,從而掩飾對你下手的目的,那個家屬,就是王硯秋的母親嗎。”泉也小聲對張航補充,“局中局中局呢。”
“王硯秋的母親現在是什麼情況。”張航向陽起石追問。
陽起石抿了抿嘴,回答道:“去世了,在兩個多月前。那時候你還沒有從廣州回來,恐怕商陸當時也在思考要怎麼才能把你勸回來。”
“等會兒……”張航擡頭眨巴着眼睛,“我怎麼聽不懂了呢,侯慶當時想要糊弄商陸和常青他們,讓他們誤以為是要對在醫院的王硯秋的母親下手,造成混亂,趁亂把我順手做掉。哪怕說這是個騙局,也得騙得像樣一點兒吧。我回北京的時候王硯秋他媽已經死了,那還怎麼進行這個計劃?”
陽起石點點頭:“這也是我們覺得奇怪的地方,我朋友說,王硯秋的母親死亡之後,王硯秋要求院方全體隐瞞這件事,不可對任何人公開。”
張航和泉也同時直起腰,看起來像是雙雙都想通了什麼。
趙問荊和陽起石反而保持着身體前傾的姿态,完全就是想要等對面二人說出答案。
“謝謝你們願意把這件事告訴我。”張航并沒有給他們想要的答案,而是随便就要把話題岔開,“作為回禮,我也告訴你們商陸所在的醫院。他在我開的醫學研究所,在地圖上搜B-30就能查到。主治醫是原憲籍,醫療條件有保證,所以不用太擔心。不過就是治療過程很痛苦也很漫長,蒲薤白一個人在那邊照顧,恐怕精神上會撐不住,可以的話,你們就過去陪着。”
趙問荊察覺到這就是逐客令了,他微微點頭:“好,謝謝。”
“别跟我這麼客氣,以後有事常聯系。”張航向他們笑着點點頭,最後視線鎖定陽起石,“我們是不是也見過面來着?”
陽起石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化起來,青一陣紅一陣的,看起來相當不自在:“也許吧。我曾經,也有過自己的公司,陪着手底下的小明星出席大型活動的時候,可能在現場碰到過。”
“你叫什麼名字來着?”張航卻覺得他們見面的地方并不是什麼見得光的場所。
“……陽起石。”
“哦,是東京新宿的陽起石,呵,我們小修倒是說起過你。”張航笑着說,“看來你在北京人脈不錯,将來有希望你幫忙的地方,别拒絕。”
真不敢相信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矢田修之介在張航口中居然是“小修”,陽起石不敢怠慢地點點頭:“随時。”
這場奇妙地情報交換結束之後,陽起石跟着趙問荊離開CBL,兩個人到停車場的時候,趙問荊才發問:“你到底是在哪兒見過張航的,看你那表情,藏着不能說的秘密呢。”
“确實是不能說的秘密,”陽起石把自己人生中的尴尬時刻全都挑出來想了一遍,都再也想不到比今天更尴尬的事,“很多年前在美國見過。”
趙問荊揣摩着對方的表情,随後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你上過他。”
“什麼啊!怎麼可能!”陽起石非常用力地否認,然後一個勁兒搖頭,“别說這事兒了。”
趙問荊看着陽起石那個步履匆忙、走路踉跄的青春期少年模樣,心裡有了答案:“我的天,是被上過啊。”
想通了之後,趙問荊笑着走上自己車裡,順便給吳英澤打了通電話:“知道商陸在哪兒了,地址給你發過去,你帶着司半夏過去陪小白。”
一直在焦慮等待消息的吳英澤,前腳收到地址,後腳就開出公司,載着司半夏前往商陸所在地。兩個人從停車場下車就開始跑,一路上跌跌撞撞,趕到病房的時候剛好看到甄遠峰被從病房裡推出來的樣子。
“血氧?”原憲籍跪在病床上,頻率很高地按壓着甄遠峰的胸口,并且朝旁邊跑着推床的白大褂喊着。
“89!”
“插管準備!腎上腺素一毫克靜推,加溫輸液快滴,準備多巴酚丁胺,再分兩個人去準備ECMO。”
他們“呼嘯”着從吳英澤和司半夏身邊經過,直到沖進搶救室都還有一些醫生模樣的人跑進跑出。那個場景可以說是相當震撼,吳英澤被吓得腿都軟了,神情木讷地看向剛剛甄遠峰被推出來的那間病房,發現韓建濤就呆呆地站在那裡,眼神像是已經死了。
“韓處長……”司半夏小聲喊着,“您還好嗎。”
韓建濤稍微回過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你們是來看商陸的吧,他還在這間病房裡。”
司半夏拉扯着吳英澤的衣袖,兩個人互相壯膽走進病房,這是他們第一次完全忽視掉一旁的薤白,滿眼都是商陸在病床上蜷縮着殘喘的樣子。恐怕是因為呼吸困難,商陸的臉紅得發紫,脖子上的血管全都暴起來,光是看着都覺得窒息。
吳英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奪眶而出,他不明白為什麼商陸要受這份苦,明明還有大把的惡人都在“正義”的大道上橫行。
胡躍文留意到吳英澤和司半夏,随後立刻上前說明了一下情況:“這是治療的副作用導緻的,是預料之中的情況,不要太擔心。”
“剛剛甄教授……”司半夏哽咽了一下。
“很難說,甄教授可能身體本身就不太好。不過有原神在呢,不會出事的。”胡躍文壓低聲音,“說實話我更擔心的是蒲薤白,他一直不吃不喝的,每次商陸一痙攣,他都像是要跟着暈過去了。”
司半夏抹掉眼角的淚珠,走到薤白身旁雙手抱住他:“小白,小白,姐姐來了,你去歇會兒吧。”
薤白麻木地搖了搖頭,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聽起來還是很鎮定:“不用,我一直沒怎麼移動的,不餓也不累。你們怎麼來了?”
“趙總從張總那裡聽到消息。”司半夏松開薤白,俯下身仔細看了看他的正臉,“估計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就叫我們來陪。”
“謝謝。”薤白勉強笑了一下,“其實這些副作用都是意料之中的,開始治療之前原醫生和我們講了很久,現在想想,所有的症狀都跟他說的一模一樣,隻能說是我通過文字描述沒想到現實當中會是什麼情況。”
說話間,床上的商陸又開始哼哼,似乎是在喊“冷”,渾身大幅度地抖動起來。
吳英澤心也跟着慌了,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
更有經驗的薤白起身把一層厚被子拉上來裹住商陸,摟着他安穩:“沒事的,商陸,再忍忍,很快就沒事了。不要怕,别怕,我陪着你呢。”
商陸像是聽到了薤白的聲音,于是開始小聲喊着薤白的名字,重複着說“薤白,我好冷”。
薤白終歸是無法緩解這種生理性的痛苦,他除了陪伴,再也做不到其他。隻有等到那瓶說是救命也能說是要命的解藥全部被商陸代謝出去後,看着商陸因痛苦而猙獰的表情稍微緩解下來,薤白才能跟着順暢地呼吸,輕輕依次親吻着商陸的五官、臉頰、額頭。
該怎麼辦?又還能怎麼辦。很多疼痛都隻能受着。
甄遠峰的情況也在原憲籍的努力下恢複穩定,昏迷程度不是很高,身體情況也沒有再持續變差。馮樹才那邊體外循環也代替肝髒的功能,保住了一命。
當傷員的情況都趨于平穩之後,張航把相關的人都聚到一起,在研究所的會議室裡,說出他們目前的被動處境:“恐怕原神在為我工作的這件事,已經不是秘密,往最壞的方向來預測,說不定陷害甄哥他們的人已經知道了他們目前在這個研究所接受治療。我們無法保證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可信的,所以現在在座的各位,都是我能想到的利益相關者。”
“利益相關者,可真是個隻有你才會用到的詞啊。”常山無奈地說。
旁邊的趙問荊和陽起石對視了一下,随後前者說道:“不過互相有利益牽制,總歸是放心一些。你是有什麼打算,才把我們叫過來的吧。”
“與其說是打算。”張航看了眼泉也,然後才繼續,“不如說是想聽聽大家的想法,你們也知道我這個人做事就是極端,萬一有些不符合你們設想的情況出現,到時候我們之間的關系也會變得難堪。”
“你這麼體諒人,感覺像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鄭勇相當嚴肅地說出這句話,聽起來不是開玩笑。
袁文倩拍了拍鄭勇的腿,随後把話題又拉了回來:“如果你是真的打算聽一聽我們的想法,那麼其實我們私底下也溝通過一些。畢竟在商陸和甄教授身上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就意味着對方已經開始不擇手段,那麼我們用普通的保護措施恐怕隻會防不勝防。所以不如就利用商陸和甄教授的特性。”
“商陸雖然不怎麼在媒體面前露面,但每次露面都會有很高的熱度,甄教授又是他的博導。”司半夏補充道,“所以我們打算把他們研究室成員集體中毒的事情,通過媒體傳播出去。”
“我們想要利用群衆來保護他們。”吳英澤加以說明,眼神十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