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烈火女兒心
原來祝婉婉失蹤的消息不知怎的竟傳回了秀水,雖說祝婉婉隻是個外門弟子,但秀水一向護短,人是從秀水出發回鄉的,如今失去蹤迹,官府無能,秀水卻不能不給自家人一個交代。可巧沐春風在附近奉命辦事,便着他前來查明内情了。
成君則想起昨夜缪嘉淩說起的探查此事的因由,照他所說全是因着杜方鶴想查,如今看來分明是秀水的意思;缪嘉淩是秀水派掌門夫人賀飛雲的弟子,由他來打前哨,沐春風正面跟進,如此雙向發力,查明謎案。
他不由得想起一句俗語來:狗見狗不是聞就是舔,人見人不是騙就是演。這個缪氏小少爺,相識的人面前照樣說話藏一半,怕不是對杜方鶴也半真半假,他得找個機會提醒自家這師弟,别傻乎乎地被人騙了還幫着數錢。
“……陰婚?”沐春風有些發愣,“此類風俗我倒也有耳聞,隻是……昨夜探查怕是已驚動了戴家,他們必然有所行動,沒了證據,怕是不好斷言了。”
與夏舒在祝府重逢,此人好一番歡欣激動自不必提,說起查案一事,沐春風恢複平靜,聽完了昨日長街夜探的結果,沉吟半晌道:“祝師妹是外門弟子,我與她并不相熟,隻一面之緣。但我聽過她的名字,她習劍習得很好,頗有幾分師娘神韻,師父傳信于我時叮囑我務必尋到她行蹤,待她回了山門,師娘是要收她作内門弟子的。”
這麼說,祝婉婉的武功絕不至于低下。成君心念電轉,最後一次有人見到祝婉婉是在祝府附近,再結合祝婉婉的身手,能讓她失去反抗之力且無聲無息的,要麼是個高手,要麼就是親近之人了。
能瞬間壓制住近有秀水派内門弟子水平的祝婉婉,估計一身本事得有肉身打煞巅峰,甚至是邁入玄心境也未可知。他不相信這樣的高手會出現在這小小雲煙城,就算有,又有什麼必要幫戴家做事。
“祝家這對夫婦,從哪裡得來了迷藥罷。”夏舒聽完了成君的分析,眉頭大皺。“那他們能将她送去哪裡?我查過祝府,阖府上下,并沒有祝家女蹤迹。”
“既是行這婚娶之事,女子若有往來,不是娘家,就是婆家了。”沐春風打定了主意,雙袖一振轉身出門,直奔戴府而去。
一進門,夏舒冷然環視一圈,沒有一點紅色剩下,鋪天蓋地的素白。紅燭與貼着白色“囍”字的棺材均都消失不見,地上滴的薄紅燭淚甚至都被鏟了去,青石闆上許多刮蹭痕迹。
他心想,當時缪嘉淩就不該放過那白衣的祝祭人,勒死了事,省得還上戴家來通風報信。
沐春風一陣風一樣求見了戴家老爺,夏舒能感覺得到,阖府上下都有些慌張。秀水派是名門大派,江湖九客中的南方雙傑皆為其門下客卿,澧江南岸的武林門派均敬秀水派為澧南魁首,這樣一個門派突然有人前來登門拜訪,還是掌門座下弟子——這分量就太重了,若是有人做賊心虛,尤甚。
“要找祝家小姐?”戴老爺擦了擦額際冷汗,“沐少俠大可随意探查,我戴家上下問心無愧,且不說戴、祝兩家世代交好,我将婉婉那妮子綁來又有什麼好處呢?沐少俠莫要說笑了。”
夏舒在他們說話時已在戴府裡走了一圈,精神遊絲漂浮遊移,并沒有感知到似那祝家仆婦給他的香囊上的氣息。
他拽了拽沐春風衣袖,待沐春風看過來,搖了搖頭。
拜别戴府,夏舒與沐春風去約定的客棧外尋到缪嘉淩與杜方鶴,一聽戴府将尾巴收拾得這樣幹淨,缪嘉淩也有些後悔。
“不過就算不讓那祝祭人回去,戴府一樣會察覺。”缪嘉淩自是想不到夏舒動過殺心,在原地轉了半個圈,凝神思索片刻,對沐春風道:“師兄,你方才說,戴家靈堂裡那口棺材不見了?”
“我進門時便沒見到棺材。”
“不對啊……”
缪嘉淩在那邊犯嘀咕,成君也終于覺出哪裡有些不對勁。戴天德去世已很有些時日,靈堂可以久留,棺材絕無可能久留,時已近夏,屍體不下葬,不消三日就會臭不可聞,怎麼可能就那樣擺在廳堂正中央。
就算屍體從京城千裡運回雲煙城,泡了久存不腐的湯藥,也不可能一點異味都沒有——昨夜他就在戴府,他現在可是狗鼻子,除了一點微弱的花香,其他的,什麼也沒聞見。
等等,紙紮的白花哪來的花香?
“不好,那口棺材不是給戴天德準備的!”缪嘉淩臉色一變,“這戴家竟也敢……?!”
旋即快馬出城,路上缪嘉淩與他們講解陰婚風俗,原來陰婚也分許多種,若是鬼媒人為兩方亡者牽線搭橋,鬼媒人居中主事,用靈位走個過場就好;若是未婚的男女中一方早逝,另一方甘願孤守終生,則女子抱主成親、男子迎柩歸葬;後一種有說終身不得再行婚配的,也有說三年之後即可另行嫁娶的。而活人與亡者成婚,活人須在靈位下與亡者靈柩共處一夜,次日晨天光破曉,驅散陰氣,才算禮成。
祝婉婉有武藝傍身,離家多年,必定不願受這擺布;戴、祝兩家亦不願大張旗鼓,隻怕昨夜那口棺材裡躺的不是旁人,正是昏迷不醒的祝婉婉。
雲煙城墳崗在城外二十裡,荒郊野嶺,墳茔遍地。夏舒放眼望去,并無何處有棺柩露在地面上,想起方才戴府裡一番形容,戴家做事滴水不漏,隻怕是清晨城門一開,便運了棺材出城藏匿。
“快救人!”缪嘉淩突然跳了起來,聲音都扭曲一瞬,尖利刺耳。“所謂‘共處一夜’,我們一來,靈堂便不能用了,就隻剩下戴天德的棺材——他們把婉婉師妹跟那天殺的埋在一處了!”
成君已然跳出夏舒的懷抱,鼻翼翕動,去野地裡尋那微渺花香去了。
幾人各自散開,夏舒與成君一道,一塊墓碑、一塊墓碑地去看哪裡是戴家祖墳。日光不照孤墳,一片陰氣森森裡,成君終于再次嗅到了一絲熟悉的香氣——夏舒收到的那枚香囊上正是這個味道。
“小夏,這裡!”他跑了一圈,戴天德的墓碑前泥土新翻,缪嘉淩猜得沒錯,這裡絕對被人掘開過。
下一刻,無數的藤蔓湧出泥土,帶出兩具棺材。一具新,一具舊,狂風呼嘯,将那具新的吹去污泥,尾部還貼着白色“囍”字。夏舒冷着臉撕去那“囍”字,揉碎了随手一扔,再看那棺材,棺蓋與棺身竟被釘死了,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空隙。
“好一個戴家……”
夏舒咬牙,手中金輝流轉,使出操控金鐵的裂章秘術,鐵打的釘子登時一個接一個震顫起來,紛紛離開棺材,跌落塵埃。
他深吸一口氣,亘白之風掀開棺蓋,半邊身子探進棺材裡,直起腰後臉色一變再變,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怎麼了?祝婉婉在裡面嗎?”成君狗兒腿短,又跳不高,瞧不見棺材裡的情形,隻能看見夏舒臉上神情。“你讓我看看——你别不吭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