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鬥指東南,維為立夏。洗硯池中,蓮葉小荷綻出了今年夏季的第一枝花盞,夏舒趴在池邊伸臂一撈,折下一枝荷花,本想往發間一插,發現花盞太大,索性别在身後酒葫蘆那細頸上,拍了拍滿手花汁,帶着一襟荷花香氣,就此離開秀水,踏上了繼續北遊的道路。
阮伶自是與他一道。不知為何,天機閣閣主與傅雲彤也來一起,說是要前往澧江邊換乘船隻向西南水路去,既然順路,不若同行。
“你說阿泓嗎?”聽到夏舒提及思過崖上事,傅雲彤笑嘻嘻的,完全沒當回事。“她是這樣的啦,老覺得我在欺負她。拜托,她很厲害诶!那劍法,能同時揍十個我。我怎麼敢欺負她呢?”
她這麼一說,夏舒反而覺得蘇子泓的控訴有幾分道理,這位“澧江明珠”嘴裡不盡不實,有話不說,說出來的也未必是真話。他問成君那位秀水蘇子泓實力究竟幾何,成君說是不錯,蠻好的,不過還在肉身打煞階段打轉,離摸到玄心境門檻尚有一段距離,小師妹說什麼“能揍十個”純屬說笑,别信就對了。
夏舒便對傅雲彤笑了一下,暗暗決定以後離這種人遠一點,結了梁子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惹到的。
秀水河是澧江支流,沿河一路北溯,就能到達澧江南岸的渡江碼頭。夏舒并不與傅雲彤等人同駕馬車,他的蝕骨之毒随時可能發作,真到毒發之時,他情願自己一個人硬捱,而不是向阮伶伸手求援。
“你找到解毒的法子了嗎?”成君卧在夏舒頸邊,後者正四仰八叉地躺着,手腳攤着不動。
“會找到的。”夏舒說。
“倘若找不到呢?”
夏舒眼一閉:“那病死算了。”
“你好像越來越嗜睡……”
夏舒聽見了的,剛要說話,頭腦一沉,沒來得及答就陷入昏睡之中。再度醒來時天色已晚,他的手在身周亂摸,想要從水囊中汲一口水,不僅沒有摸到水囊,連那隻狗也沒有了。
“成君……成君?”夏舒艱難坐起,睜開困頓的眼瞧了瞧,車外有說話的聲音,小白狗确實不在他身邊。
“旺财!”他趴在窗邊喊了一聲,“你到哪裡去了?”
有一瞬間,夏舒很怕成君會就此離開,去到不知名的地方,将自己徹底丢下。
——還好,小白狗啪嗒啪嗒,很快跑了回來。
“小夏,出事了。”成君一躍上了馬車,“他們很快就會過來,我盡量把情況告訴你,你不要慌……”
車外果然來了兩個壯漢。都是布衣短打,腰間挂一口樸刀,無鞘,其中一人的樸刀刃口甚至有兩道缺口,或許已陪主人走過漫長歲月。一個滿面髯須,一個一身橫肉,頭頂紮巾,刀柄纏布。
“大哥,這兒果然還有一個!”那髯須壯漢喊道。“還是個小白臉!”
成君趁外面兩人大呼小叫,語速極快地跟夏舒傳音:“有三人攔路劫财,阮前輩打水去了,暫時不在;我那小師妹又是個不學無術靠不住的。小夏你還能用秘術嗎?如果覺着勉強就不要動氣,等阮前輩回來就好,他們這種人隻為财,不至于要了性命。”
夏舒卻臉色陰沉,那髯須壯漢還在呼喝,他撇下小白狗就下了車廂,地上瞬間有無數藤蔓催生,向那兩個壯漢纏去。
“這是什麼把戲!”髯須壯漢驚叫,“怎麼會有這麼多樹枝長出來……大哥!這小白臉不對勁!”
一位光頭壯漢随即趕來,卻見靠着車廂的那藍眼睛少年哇地吐出一大口血,無數藤蔓瞬間消散,不見了影蹤。那少年也跟着一陣咳嗽,眼看是個命不久矣的可憐模樣。
“一個瞎子,一個痨病鬼——小丫頭,這是行走江湖,你以為過家家呐?”光頭壯漢哈哈大笑,腰間也挂一口無鞘樸刀,頭頸一扭,對着不遠處的傅雲彤一臉嘲弄之色。“你說你爹是九嶽山掌門?笑死人了!我邢老大還是川海劍他兄弟呢!”
夏舒捂着嘴,止不住地咳,蝕骨之毒好巧不巧偏在此時發作,他又強行施術,經脈逆轉,似要把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
那邊傅雲彤冷笑一聲:“混賬話倒會說得很了!”
“啊呦,還不服氣?真要是千金大小姐,怎的出門也不多帶幾個護衛,這要是叫人欺負了去,哥哥我得心疼啰!”邢老大嘿笑着,不緊不慢地抽出腰間樸刀比劃幾下,夏舒手擡到一半就被成君咬住了衣袖,讓他不要再勉強,劫匪求财,把錢交了就是,何必為此自傷。
邢老大兀自喋喋不休,嘴裡不幹不淨的,天機閣閣主忽然歎了口氣,伸手到腦後,纖手微動,作勢欲解縛眼青帛。
夏舒心裡别地一跳,盡力抑住喉嚨間泛開的腥甜氣息,懇求道:“閣主,請不要睜眼。”
那雙大名鼎鼎的“破幻之瞳”說不得就會對現在的成君造成什麼影響,他還想北遊中能有個人解悶,旅途本就無聊,如果成君出事,這點樂子也要沒有了。
天機閣閣主道:“我怎可任由這人胡說一氣,辱了雲彤?”
夏舒道:“那也不好睜眼的。請閣主開口,吓一吓他們也就是了。”
天機閣閣主歎了口氣:“都是些好鬥狠惡之徒,就算我開口,他們也不會退卻。”
夏舒堅定道:“請閣主開口施術。”
八字批天命,一言定生死。不會退卻?一試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