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水上有洞天
石門背後點着一盞長明燈,夏舒路過看了一眼,燈油像是鲛脂的,光弱而不熄,風吹不動。長明燈所能照亮的路盡頭通向一片幽暗水域,那裡站着一位戴鬥笠穿鬥篷的灰衣男子,見他們來,并不發一言,隻點頭示意,擺一擺手,引他們看向水邊一艘小船。
夏舒一把攔住正要徑直上船的柏鈴,盯着那灰衣人道:“你們沔山市集非走水路不可嗎?”
灰衣人仍是一語不發,木愣愣地立在那裡。
成君扒了扒夏舒的衣袖,傳聲道:“黑市的确是走水路進的。這位是黑市的擺渡人,耳聾聲啞,不必與他多言。”
夏舒哦了一聲,這才拉着柏鈴一步上了船。他問成君這聾啞的船夫是誰造就,總不能是天殘地缺吧,哪有這樣巧的事。成君說你猜得對,的确不是天生,但也無人相迫,擺渡人都是自刺雙耳、自封唇舌的,這偌大的沔山市集裡藏着太多秘密,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保命手段。
舟楫在水中劃開兩道漫長波紋,船頭挂着一盞小小的燈籠,僅能照亮船頭那一小片水面。在這無邊無際的寂靜與黑暗中,夏舒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心底不禁有些惴惴然,抱着小白狗的臂彎一再收緊。鄭直坐在小船正中間先前沒怎麼說話,此刻卻忽然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夏兄弟預備買些甚麼?”
突兀的聲量在水面與兩岸看不見的山壁間撞擊。夏舒默默松了口氣,道:“要置辦些藥材、金石之類。倘若順利,興許當場開爐煉藥也說不定。”
“哦?夏兄弟還有這樣本事!”鄭直一拍大腿,歎一口氣,口吻間滿是遺憾,“唉!世上若真有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就好了!那麼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為我兄弟求上一枚的。”
夏舒在鄭直看不見的地方笑而不語。世上究竟有沒有這樣的神藥他不清楚,但若是說令某人活轉,他還真有法子。
“會不會《龍淵古卷》裡就寫着這種靈丹妙藥的丹方啊?”
夏舒嘴角的笑容一凝。
“算了,想這些有逑用。”鄭直自言自語着搖了搖頭,“我還是信我兄弟。其實我感覺根本就沒有那本書,這東西這樣厲害,搞不好是誰編出來唬人的。夏兄弟你說呢?”
“……啊,這個嘛,我也不好說。”夏舒打個哈哈繞開了這個話題。他不想跟成君的舊友談論有關那本破書的事情。
鄭直兀自低聲嘟囔着什麼,夏舒懶得再聽,摸了摸小白狗的狗頭,問成君知不知道這條河還要走多久。
“這其實不是一條地下暗河,黑市的人更願意将這片水域稱作——山陰小池。還記得先前我說黑市主人不願放那些隻管貪看風物者入内嗎,皆因真有人曾迷失在這片小池裡,貪看風景不辨東西,最後無路可循溺水而死。”
“你是說有人看風景把自己看死了?”夏舒皺眉,“這有什麼好看的。”
成君輕笑:“别急,還沒到。”
夏舒隻好先按下一顆心子。背後忽然一暖,他回頭看了一眼,原是柏鈴悄沒聲兒地靠近他背後緊貼着,幾乎蜷作一團了。他轉身将小蠱師攬進懷裡,動作間小白狗與柏鈴四目相對,成君不由一愣,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看到一點熟悉的感覺。
山陰小池這無邊黑暗,會與苗疆七十二山深處那座清冷的祭壇之上有幾分相類嗎?
成君便主動将兩隻狗爪子伸出去送進柏鈴手裡,柏鈴接來用力握了兩下,揉揉眼睛,對夏舒道:“你的狗真好,毛茸茸的,熱乎乎的。我也想養了。”
夏舒:“……哈哈,好,以後你也撿一隻。”
随着小舟劃進河道更深處,有風無端撲面,水汽重得要灌滿鼻端。夏舒這才想起成君那番話,眼睛都瞪大了。
——這算哪門子“小池”啊?!
不可捉摸的微光正隐隐在他們身周浮現。起先是層層疊疊的乳色溶岩,點點滴作詭谲溶洞,溶洞下方即是水面,至清竟至于無魚,一眼望去舟如懸空,深不見底。舟楫再行數丈,兩邊漸收漸窄,及至不能再收,便有一塊晶石矮碑立在收口邊,上書四個大字:别有洞天。便是那所謂沔山市集的水路通岸所在了。洞口初極狹,僅一葉小舟過,舟上載客不可多于五人,前後搭乘,不能并肩。又行數丈,水路豁然闊大,闖進極寬廣卻晦暗不可明辨之地,上可見穹頂明星,均是以夜明珠一一鑲嵌;下可見水底幽幽螢火,乃是以浩瀚海底巨蚌生珠一一點綴;沿岸則隐約點了星點燭火,隻為自家照明。整個沔山市集便是如此這般鬼氣彌漫、不能見明火明光之地,而這方水清無魚的山陰小池的水底究竟掩埋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