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武者登時半跪行禮,一齊高呼道:“主人術法高妙!”
“嗯。”白衣人輕點一點頭。“今日之事止于虞山、這方小池,切不可外傳。叨擾之處,我自會遣人奉上金銀寶物,以表歉意。”
冷火當前,小池之畔無一人敢多言。
白衣人擺一擺手,衆武者如來時般悄然退去,白衣人自己則馭着冷火向池岸翩然而去,不多時消失在黑暗之中。
易逍遙此時已徹底冷靜下來,那些武者既口呼主人,想來那白衣人便是沔山市集背後之主,這裡是桃州金城,白衣人又使得一手幾有九重境的郁非秘術,即便不是醉絕阮伶本人,也與金城阮氏絕脫不開幹系。
更何況聽音辨聲,白衣人分明是個男子,自不會是昔年桃花樹下與他相遇的阿元了。
那邊廂鄭直見得池中這冷火奇景還在發呆,身後兩名武者卻并未跟随其他人一道退去,而是一左一右将他夾在正中,手一伸,道:“我家主人有請。”
“你家主人誰啊?”
二武者不答,隻将手繼續伸着,默聲等待。
若他二人真打起來鄭直自是不懼,如今這般行事倒讓他頭皮發麻,僵持半晌還是決意先服個軟,道:“好罷,你們帶路便是。”
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嘛!
夏舒聞到一陣花香。他竭力撐起酸痛身體,晃晃腦袋,眼下閃出一團白色,下意識便将那團白色抱在懷裡,道:“我睡了多久?”
“比起那個,你好像更應該問問現在在哪。”
“是不是阮前輩家中?”
“看不出來,頭腦還蠻靈光的嘛。”
成君說完就将狗頭一縮,生怕夏舒給他腦袋來一巴掌。夏舒卻沒打下去,望向窗外的眼神有些發愣,喃喃道:“這個季節……怎麼會開這麼多桃花呢?”
“是啊,怎會如此呢。”
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夏舒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阮前輩。沔山市集一事,多謝前輩出手相救。”
話音甫落,他其實便已隐隐猜到為何城中桃花會逆時盛放——自與他全力催動谷玄與太淵秘術炮制霰雪散有關。阮氏在金城多年經營,這一場滿城飛花定會帶來不小的麻煩,眼下如此平靜,怕是有人已幫他料理了後續事宜,才不至引發騷亂。
“你小子不愧是丁儀那厮的好徒弟,真會給我找麻煩。”阮伶坐到床邊順手探了探夏舒脈息,還好,已平複如初。“黑市那邊不用擔心,你兩位朋友我都帶出來了,此刻正在外面,醒了就去見見。”
“前輩……”夏舒抓着阮伶的袖子,知道于他而言這确然是一份恩情,且他暫時無以為報。
“先别謝,我還有話要問你。”
阮伶擺一擺手,看了眼夏舒懷裡那隻小白狗,道:“你那能夠起死回生的靈藥,是為誰煉的?”
夏舒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要不要答。他信任阮伶,這位前輩似與他全然利害無幹,可成君之事便是他眼下最大的秘密,便是阮伶挾恩逼問,他也不願立時和盤托出。
“好,我已大概明白了。”阮伶卻不再繼續問下去,似笑非笑又看一眼小白狗,成君心裡咯噔一聲,立刻反應過來夏舒這沉默恰是一種回答。若說先前阮伶還隻是隐隐猜測,如今夏舒的不願答、不敢答分明就是不打自招了——不愧是多年行走的老江湖,三言兩語便套出話來,夏舒還是太年輕了。
他有心指點夏舒回上阮伶幾句,阮伶沒給他這個機會,話鋒一轉,緩緩道:“既如此,有些話也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
“……前輩請講。”
“若你想救那個人,你必須要加快步伐了。黑市那事我全程在場,你煉藥尚且如此吃力,身上那毒一日不消,你便一日未有與江湖中那些頂尖高手的一戰之力。我想,你應當聽得懂我在說什麼。”
夏舒将臉一扭,一時無話。
“而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盡快将那人喚醒,恢複實力——我不知道那人如今境況究竟如何,但看你煉藥這般堅持,想必是對讓那人重返世間有幾分把握。倘我沒有猜錯,那人身為洞見境巅峰,便是傅明彰來了、在九嶽劍下也有轉圜餘地。有他在你身邊,總歸是比現下無人可依要好上許多。不然光靠外面你那兩個朋友,在真正的頂尖高手面前怕是不夠看的。”
“……為什麼這麼急?”
夏舒對阮伶話裡話外透露出的擔憂十分不解,他隻是在沔山市集裡煉了個藥,犯得着引起這樣大的事端嗎?“是因為我老師在外的仇家?還是我兄長——”
“都不是。”阮伶一口截住他的話尾,“小夏,你還沒有明白《龍淵古卷》的意義,不止是你,九嶽山上跳崖那位也很天真,你們根本想象不到這本書會引起怎樣的血雨腥風,如果還沒有做好與這天下為敵的準備,就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與這天下為敵的實力罷。”
阮伶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夏舒與他懷中的小白狗,起身離去。九嶽山大弟子跳崖明志若是《龍淵古卷》一事的終曲便也罷了,可夏舒既是打定了心思要将成君複活,那這件事就絕難善了。青蓮谷中客的存在一定會成為這件事最大的變數,阮伶自己對《龍淵古卷》其實并無多大興趣,但他對夏舒有幾分欣賞,如果這位天才術師因此卷入這場江湖紛争乃至于受傷殒命,着實是可惜。
當務之急,夏舒與成君——那隻小白狗,必須做好準備,以面對接下來的種種風波。從成君被得到《龍淵古卷》這本書的傳聞纏上開始,他便已落入一個必死的局,而他本人好像還并無所覺。
一念及此,阮伶不由歎了口氣。這幫小年輕,還是不明白有些事平日裡看着沒甚輕重,一旦上了秤,便是有着千百萬斤。
他步伐徐徐,回廊一轉,阮思泉正等在那裡,見他過來,微微一笑。
“阿伶。”
“……泉哥。”阮伶苦笑一聲,“你來了。”
“無論如何,你終于肯接手沔山市集,我不知有多麼欣快。”阮思泉拱手,“家主大人,恭喜。”
阮伶聞言又是一聲輕歎,拱手回禮:“同喜,同喜。”
——小年輕們,我也隻能幫到這裡了。後面的路,還得倚仗你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