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
聽到熟悉的聲音重新在耳畔響起,他猶有些沒反應過來,懵懵懂懂地一擡頭,撞進一個滿含笑意的眼神。那人眨了眨眼,眉頭一挑,星眸微垂,竟是生了對漂亮的桃花眼、含情目。
“小夏。”
那人定定望着他,慢慢地,又是一笑。“是我。”
夏舒直愣愣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人的面龐。會是冰涼還是滾燙?會是僵硬還是柔軟?他并不敢肯定。他想确認那人是真的因他置之死地而後生,而不僅是昙花一現。
手剛一伸出去便脫力落下。夏舒終于回過神,酸軟無力的身體正摔在那人懷中微微地顫,那人緊緊抱着他,像失而複返,又像久别重逢。
——但未免也抱得太過用力了罷?
夏舒掙了兩下,感覺肋骨要被這厮壓得斷了:“等等,等等!疼……!”
那人這才趕緊松開手。夏舒緩了緩呼吸,下一刻忽地天旋地轉,竟是被那人撲在石台上,雙肩亦被牢牢按住。他被這力道撞得眼前一黑,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不疼的,心頭頓時一陣火起,很想給身上那人一耳光,手卻怎麼也擡不起來——早在那五行陣法中将氣力耗盡了。
“還當自己是狗嗎?”他罵道,“起開!”
“這,”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指尖不出所料地在臉上留下兩道抓痕——松手尴尬道:“我好像還不大适應這個身體……我的錯,保證不亂碰你了。”
說着手腳并用爬向一邊,夏舒哼了一聲,等身上的痛意過去,起身捧住那人的臉,以額頭相抵、靈台相及,幾縷精神遊絲飄飄蕩蕩,昔日小白狗中的那個魂靈如今真真切切地回到了眼前這具屬于活人的身體裡,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應有的軌迹。
“成君。”他輕聲,慢慢睜開眼,那人跟着應聲,兩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對方的身影,小小的,止于天地間一粒渺小塵埃,卻是這一路走來彼此最堅定的依靠。
“我在。”成君笑了笑,低聲道:“從現在開始,我屬于你了。從身體,到魂靈。命都是你給的,人自然也是你的。”
夏舒道:“萬一我不想要呢?這麼大一隻,吃得肯定比以前多,養起來更費勁了。”
“你不要我,我就無處可去了。小夏舍得看我流浪麼?”成君輕輕為夏舒勾起耳畔碎發,指節屈着,蹭了蹭他側臉,大約是不敢胡亂用力,動作像對待一塊嫩豆腐。“往後你指哪我打哪,像我這麼厲害的打手,外面可沒地兒找。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開口。”
“那我想要我的旺财回來。我累了,想抱着它睡一會。”
夏舒白了他一眼,推開他的手,原地拾掇兩下躺平了。成君知道他這是心力耗盡,自己從行李中随意拾了兩件衣服胡亂套上,見夏舒隻是昏睡、并無毒發之狀,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拎着臨淵劍出了石洞。
……夏舒是被隐隐的劍嘯風鳴喚醒的。簌簌劍聲在他不遠處震蕩回響,記憶中,很小的時候兄長就曾這樣在他窗外練劍,清晨時光總是回蕩着朗朗風鳴,伴随着他為數不多的童年回憶,與他一同成長。
他翻下石台,步子仍還虛浮無力,踉跄着走出石洞,濃碧山澗旁,果然有人舞劍。
劍鋒如月,劍勢如風,劍花如雪。步伐随性而動,圓融如意、矯捷輾轉,忽而騰空一躍,後又俯身而墜,飒飒風聲身周起落,好像連回轉的流風也被那柄臨淵劍斬斷。
“如何?”
成君利落收劍,轉身一笑。
夏舒斜倚着山壁,定定看他,發覺成君笑起來比阖眼面無表情時還要好看萬分,隻因他笑起來之時必是眉舒目展、眉眼鮮活,好像隻要他一笑,這世上所有的難題都會在他面前迎刃而解,沒有什麼事值得真正煩心。
“……很好。”夏舒道。
身形似龍蛇矯捷,劍花如星火盛綻。原來看人舞劍是這樣賞心悅目的。
嚴倉庚早守在一邊,見他二人說完話才緊迎上來,向夏舒珍而重之地躬身行禮,道:“夏公子,多謝。”
夏舒擺一擺手。嚴倉庚便又去到成君身邊,仰着臉關切低語,成君摸了摸她的頭發,嚴倉庚要哭不哭地瞬間紅了眼眶,絮絮地說起這些年九嶽山上發生之事。成君默默聽了,時不時點幾下頭。夏舒懶得去聽那些門派秘聞,隻遠遠望着那師兄妹兩個說些體己話,崖底的風帶着些許寒意,鳥兒從山澗水面上一掠而過,翅羽留下點點漣漪。
他終于從那夢幻般的昏睡中徹底清醒,驚覺成君是真的徹底活轉,就在方才,在他眼前,被他親手逆轉生死,重塑因果。
“成君……”他喃喃,“成君?”
“我在。”成君腳步一點便來到他身邊,“怎麼?”
“旺财呢?”夏舒拽着成君的腕子,急道:“那隻狗!是不是……?”
話音剛落,一隻小白狗慢悠悠從山洞中走了出來,在他二人面前停住,看了他們一眼。
然後又繼續慢悠悠地向外面走去,不多時小跑起來,幾息過後,消失在九嶽山群峰之間。
群山寂靜,萬川無聲。
“昨日我已死,今日萬事非。”
成君将手中臨淵劍一陣緊握,緩緩道。
“還是……回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