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沒聲地同意省隊的退賽“建議”,把平衡木比賽的資格讓給了羅子晴,隻能說這種行為還是挺符合柳曦的行事風格,或者說,至少是她以前的行事風格的。然而在悄沒聲地消失了一段之後又主動出現在兩位教練面前,輕聲但是頗為堅定地說自己已經改變了想法,決定在自由操比完之後立即退役,這卻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簡秋甯和杜明暖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她們能說些什麼。
“你想好了?”沉默之中還是章齡先開的口,眼神平靜,簡簡單單地直視着柳曦。“開弓沒有回頭箭,你現在退了,可就回不了頭了。”
柳曦見過對她大發脾氣的章導,見過嚴苛到一點細小問題都能引發一晚上加練的章導,卻從未見過眼前這般漠然的章導。
“想好了。”心裡是還有諸多糾結的,可這次柳曦承認得幹脆利落。
“你……剛聽你說到退役,我本想說這麼些年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轉念一想,這才是你長大了。”章齡的反應很出乎柳曦的意料,隻是輕描淡寫地微微擡了擡眼皮,“想好了是嗎?想好了就去做吧,反正你的大學也已經落實好了,獎勵獎金的事情省隊也會積極跟進,把自由操比完了安心入學就行。”
柳曦在章齡開口前設想過一萬種他發怒的方式和應對的方式——當然應對的方式就隻有那一種了,就是低着頭默認了這些批評。畢竟以前也一直都是這樣,批評完了,日子該怎樣過還是怎樣過。可是現在章齡這樣平平淡淡地囑咐她着退役之後的事情,眉眼神情裡竟流露出一絲“慈父”的意味,她忽然就茫然了。為什麼章導可以這樣平靜呢?難道真的像沖動之下冒出來的那種可怕的想法一樣,自己對于章導來說,其實就是無足輕重的,從來也不是不可或缺的。——但她一點也不願意往這個方向去想。
“其實12年我去粵省隊把你招進來的時候,說實話我的确沒有那麼欣賞你。也是我自己的偏見吧,你大概也能感覺出來,我更喜歡那些膽子大的,敢表達的,看起來心氣就很高的孩子,像澄子,像現在的小棠,從第一面兒她們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章齡忽然開始回憶過去,“而你不一樣,你的心好像很小,隻裝得下一個埋頭訓練。安排的量再大,你連抱怨都不敢有,打小就像個悶葫蘆一樣,小張導都覺得你不像個十三歲的小孩子,怪老成的。”
“而且我的能力本來也沒有那麼強。”柳曦小聲插話。
“錯,你的能力很強,當時我從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好勝心和對于這個項目本身的興趣,這兩者對于競技體育有多重要,我想你現在肯定非常明白。可是即使這樣,你也還是能練出一流的難度,即使當時的國際賽場對你并不公平,你也能夠取得很多值得記錄的成績。”章齡搖着頭,聲音裡全是沉重的分量。“曦曦,和秋甯不同,你一直是不敢自己邁出第一步的。比如14年的亞運會和世錦賽,如果當初直面這些機會的是秋甯,她一定會用盡所有力氣去抓住,無論要面對什麼都不會退縮,可是你卻表現得有很多猶疑,我也為這個和你生過不少氣。”
“但是隻要被推着跨出了第一步,後面的一千步,你都可以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的。這點,就算是秋甯也未必能做得到。作為教練我負責任地說,你遭受過的挫折、壞運氣和不公平絕不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體操運動員少,能夠經曆了這些仍然選擇堅持下來的人少之又少。事實上,真正能堅持到最後一刻等到反轉的奧運替補,就已經少之又少了,大概你都沒有意識到你這份心性有多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