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一個失誤?影響不到任何東西,影響不到你下半年的世錦賽,影響不到你明年的奧運會。怎麼這麼沒出息?”
章齡語氣嚴厲,斬釘截鐵,這話已經算是下了一劑“猛藥”。可傳進簡秋甯耳朵裡,卻像是隔着崇山峻嶺遙遙傳來,虛渺到聽不真切。她依然挺直脊梁端坐着,胸口一片冰涼,如同被重逾千鈞的物件壓得動彈不得,卻又像是輕飄飄地浮在了半空之中,與身邊這些嘈雜沒了半點聯系,什麼都不想看,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做。
章齡說得對,再這樣下去這孩子心裡會憋壞的。王遠洲和胡旭平對視一眼,一左一右伸手去拉她起來,胡旭平柔聲道:“秋甯,章導那是使激将法呢。其實沒事的,一次失誤而已,沒有人會怪你,沒有人生你的氣,明白嗎?咱們先起來,回去慢慢都可以反思總結,好不好?”
“胡導?”簡秋甯呆呆仰臉看着胡旭平,眼神卻滞住,嘴角無意義地扯了扯,吓得王遠洲渾身一激靈,正準備改主意去掐她人中,忽聽身後俞木槿一聲尖叫,隻見一身比賽服的羅煥修抓着圍擋上沿來了個屈伸上、大回環,眨眼間整個人麻利地從牆外翻進牆内,咣當一聲巨響之下,一排椅子蹬翻了好幾個,人倒是潇潇灑灑地落到地上,好像下一秒就要舉手亮相,倒很有幾分風流倜傥的味道。
不過再看他那焦急得五官亂飛的臉,什麼風流倜傥就根本蕩然無存了。
“秋甯,全錦賽已經結束了。”
他三步兩步推開圍了幾層的女隊員和教練,幾個箭步沖到簡秋甯面前。
“全都結束了。成績已成定局,改變不了,也挽回不了。”羅煥修微微蹲身與她平視,小心翼翼地掠去她額上散亂的碎發,出語卻銳利如刀,字字沉痛:“秋甯,我知道你這次沒有比好,我知道你很不滿意,很痛苦,我也知道後面可能會因為這個有很多麻煩。但是沒辦法,過去的事情我們改變不了,我們也不能停在這裡,我們必須站起來,往前走……”。
王遠洲一句“臭小子胡鬧什麼呢”已到嘴邊,卻又生生忍住,同時别過頭去不讓自己眼中的酸澀被察覺。眼角餘光中瞥見簡秋甯縱身撲進羅煥修懷裡,轉瞬間便是淚如雨下。
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會安慰她說沒關系的,這不是錯,沒有人會怪你,你不用心存愧疚。當然,這都是師長好友們一片拳拳愛護之心。可這些年走下來,簡秋甯實在太了解這些勸人方有多麼不切實際了,她太能想象會有什麼樣的刁難接踵而至。更可怕的是,倘若自己能夠僥幸脫身,便意味着更多人将會被蝴蝶翅膀扇起的飓風波及、卷入、甚至吞噬。所以,每一句那樣的勸慰,便是給她背上再增一分負擔。而能有一個人,完全明白她難以言喻的苦楚,懂得她内心深處的憂懼,又是何其有幸。
“對,我們必須走下去,好好的走下去。”
感覺到背上越環越緊的雙手,羅煥修也默默地多用了幾分力氣。他又何嘗不是這樣過來的呢?當年,也是所有人都在跟他說,那是老蕭被富貴迷了眼走岔了路,跟你沒關系,你一個帶傷拼下一銀一銅的選手已經盡力啦,安心練着就是,隊裡絕不會虧待你苛責你。可這終究隻是一句理想主義的空話,羅煥修知道,過去不能被了無痕迹地抹掉。在新的周期,他會比男隊任何一個人更需要如履薄冰,一舉一動就牽涉到錯綜複雜的暗線。他又何嘗不是甯願當初不曾被蕭關一眼相中而成為所謂的“關門弟子”?可一切沒有如果,他既然有出人頭地的天賦和抱負,便會有更多必須要背負的東西,沒有人可以替代,也沒有人可以分擔。
所幸,這世上可以有一個人完全地理解這份負擔。他們可以并肩而立,互相依靠。
體操全錦賽宣告落幕,這次和往年的拖泥帶水不同,男女隊各十二人的大名單很快公之于衆。而今年的新版選拔規則中事先說定的,“保送名額”兩邊各兩名也确定下來。同時揭曉的還有體操世青賽的四人名單,這四人将一同出發前往賽場,到賽前二十四小時确定一名替補的人選。然而這樣爽快出爐的消息,卻仍然在體操論壇中,甚至是隊内,掀起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