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療室慢慢走出來的時候,朱墨擡頭看了眼天邊的日色。太陽還挂得很高,但地上的影子明顯的拉長了,在水泥路上黑得泾渭分明。兩邊的草坪在盛夏綠得蔥郁,可在連日的酷熱中,細長豐茂的草葉卻都軟綿綿地伏在地上,詭異的沒什麼精神似的。
心頭澀澀的,她有點想哭,可又覺得很沒意思。她早不抱希望了,從最後一場世界杯輸給任小棠的那天開始,就不敢抱希望了。
朱墨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下法是個隐患。缺度數,在30度上下,嚴格來說就是在降組邊緣不斷試探。可她能怎麼辦呢?在軟墊上她是能一度不缺地轉正的,可在比賽用的硬墊上,她就不敢落。打小就是平衡木主項的選手,沒幾個沒有腳傷的,朱墨十四歲在省隊時就做過腳部的手術,打了六根鋼釘,有兩根現在還沒給弄出來,可能永遠都弄不出來了。四年前阮導挑上了自己,省隊為了不生枝節,向國家隊的兩位教練隐瞞了這事兒,于是被狠練了一個夏訓,到全運那會兒就快要撐不住了,打着封閉比了決賽沖了F下也沒能拿個獎牌,可下來朱墨已經疼得走不了路了。
紙終于包不住火,氣得劉導把湘省的馬領隊大大數落了一頓,也就從此打消了把她的跳馬提升到720的計劃。本來,劉導教跳馬還是很有心得的,當時都能把徐若澄的720給恢複得七七八八。兩年前,朱墨選擇了拼單項這條路,隊裡大家好像都覺得不理解,當時小棠還勸過,“别這麼早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隻有她自己和教練心裡清楚,這麼選,也正是因為這個隐患,隻練一項總要保險得多。阮導很自信地說,隻要控制住傷病,憑你這個平衡木,奧運冠軍就是你的。
但小棠受傷了,也投入了平衡木單項名額的競争……奧運會延期了……她還是沒有能拿到名額。她還是隻能死磕那個下法,冒着生硬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把它轉正了,并且開始恢複起自由操,為了能夠給希望渺茫添一點點可能性。她最終還是倒在了這個腳傷上。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怎麼也逃不開的。
小心地挪起步子,朱墨逆着光看到一個人正腳步輕快地在往這邊奔過來,是筆直的一條路,她卻故意走得錯落,還時不時有幾步故意落在旁邊草坪裡,像一隻調皮的小鹿,短短的高馬尾跟兔子尾巴似的一蹦一跳。那一看就是江滿星,這個時間點能離開場館的,除了自己這個病号,也就是江滿星了。
隊裡幾乎所有人都羨慕江滿星的“輕松”,唉,每天在别人練得一身臭汗呼哧帶喘的時候背着包施施然走出去,實在是太爽了。這還不算,關鍵是,人家就這樣輕松,也是一隻腳踏進了團體人選,隻要自己不出問題都不用擔心被比下去,這才真叫爽吧?
朱墨平時并沒有過這種羨慕的心思,主要她一直把那句“管好自己”奉為金圭玉臬。可今天不一樣,她的嘴巴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張口就說出了這麼一句:“星星過來理療嗎?還真是羨慕你啊,這麼早就下訓了。”
看到江滿星腳步頓住的一刻朱墨很想把自己的嘴擰下來。她應該是踏實,溫和,懂事的,不應該是這樣說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