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封信 回到起始的道别

青池結衣結束了東京的出差回到家裡，就察覺到與以往不同的氛圍。

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爺爺奶奶照樣在客廳喝着茶，爸爸坐在窗邊的沙發椅上讀報紙，媽媽在廚房裡做着飯，一切都和她離開家時一樣，妹妹芽也放學後也一如往常呆在閣樓寫作業，不到飯點不會下來。

結衣剛回房間放下行李，便下樓和爺爺奶奶一起喝茶，聊着東京出差時的所見所聞。

話題轉到父親身上時，他卻沒有吱聲，隻是陷入深思發呆，結衣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父親不是個會發呆的人，無論什麼時候。

“怎麼了嗎？”結衣小心翼翼地捕捉爺爺奶奶的眼風，希望得到一點消息。

爺爺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奶奶倒是一臉想跟她透露的樣子，隻是爺爺和爸爸在場，她隻好指了指樓上。

樓上？是讓自己上樓跟她集合的意思嗎？

結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樓上，眼神詢問着是否是這個意思。

奶奶輕輕搖了搖頭，指了指結衣又搖了搖頭，再次指了指樓上。

“芽也？”結衣做出了口型，沒發出聲音，奶奶才點了點頭。

結衣才明白過來，于是和爺爺奶奶打着啞謎請示了上樓，兩個老人巴不得她趕緊上樓去探探口風。

兒子青池大輔參加完芽也的學校參觀日前腳回來，就坐在客廳沉思，一副陷入苦大仇深的模樣看得家裡三個人摸不清頭腦，連忙詢問是芽也課業不順利還是怎麼回事。

青池大輔少見的挫敗頹喪，“我想我們是對芽也這孩子的關注太少了，”說着說着他禁不住抹了一把眼角濕潤的痕迹，“愛也太少了。”

一句話吓壞了在場的三個人，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于以往輕易不掉淚的青池大輔會如此感觸。

等到青池大輔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芽也說的那些話原封不動的說出來後，在場的三人都沉默了。

爺爺青池信雄率先反應過來，想說的話愣是在嘴邊開不了口，隻得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都怪我。”奶奶青池裕美子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自責道，“我不該總當着那孩子的面提起家裡沒個男孩子繼承線香店，都怪我！”說罷，情緒激動地流下淚水。

“不，不怪媽媽！”青池陽子趕緊拿起帕子勸婆婆，“是我沒注意到，是我不夠周到，是我沒有...”

“現在說這些沒有用，”青池大輔止住相互自責的母親和老婆，“與其在這裡互相自責，更要緊的是想辦法讓芽也知道，我們不是不愛她的！”

“沒錯！”青池信雄振作起來，“咱們家就結衣和芽也兩個孩子，再怎麼也不能......”未說完的話盡在不言中。

青池結衣在通往閣樓會發出‘吱呀’聲響的樓梯上盡量避免發出過多踩踏聲音，對着閣樓的房門敲了幾下後同時說道，“我進來咯？”

房門一打開，就看到坐在書桌前看書的芽也，用眼神詢問她何事，“我剛回來，來看下你~”結衣盡量佯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輕松模樣。

“嗯？”芽也撅了撅嘴，眉毛也跟這擡了擡，眼神仿佛直接貫穿了結衣的腦子要将人看穿一樣。

“今天家長參觀日順利嗎？”結衣順勢坐到了地闆上，雙腳大咧着盤起。

芽也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了，“他們跟你說什麼了？”

“你覺得他們會跟我說什麼呢？”結衣将問題丢回去，但很快又不給芽也機會回答，“其實參觀日發生了什麼我倒不是特别關注啦。”

芽也看着結衣稍有扭扭捏捏說不出話的樣子，等待着她繼續說下去。

“就是，忽然覺得很久，很久沒有跟你聊過學校啦你自己啦...”結衣看着芽也背對着自己坐在椅子上的背影，心裡不禁感歎着妹妹什麼時候的背影看上去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早已出落成一個青翠少女了。

自從記憶重啟以來，芽也從未聽到過姐姐這般語氣跟自己說過話，印象中，她一直都是把家人歸類為和自己感情淡漠的那一派去，結衣這些話不得不讓她放下手中的書本，轉過身去，她想看清楚姐姐究竟對着她到底是什麼一種感情。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芽也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她的話似乎打斷了結衣原本想說的話，結衣眨了眨眼睛，腦内重新理清了想說的話，“你國中畢業的那個暑假，”結衣邊說邊歪着頭看着芽也的眼睛，想探尋清楚芽也真實的想法，“那次談話...”結衣提起那次談話，眼睛微眯起來，尋找着更合适的措辭，“算是争吵吧，你長這麼大，那是第一次跟我吵架。”說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芽也，想知道她是否在意那次争吵。

争吵？

芽也很快了然于心，又是和國中畢業參加的東京暑假補習班一樣，一段并不屬于她的記憶。

“我其實，”芽也斟酌着如何說才能蒙混過關而不被懷疑，坐在這裡的她并不是青池結衣印象中的那個妹妹青池芽也，“都過去了。”

“是嗎？”結衣顯然并不是很相信她的回答，“但是自從那次之後，你确實不再像以前那樣黏我了，不再什麼都跟我說了...”她理解女孩子進入青春期後，或多或少都會有自己的秘密，但是她和芽也是不一樣的姐妹關系，她一直是這麼覺得的。

“主要是，高中課業挺繁重的，也沒什麼可說的吧...”

結衣并不打算回避這個話題，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直入重點，“那你現在還喜歡着那個男孩子嗎？”

芽也一瞬間睜大的雙眼給了結衣說下去的動力，“你記得有一次你國中的時候跟我說過，”結衣想為姐妹倆之間的關系做一次修補，在她看來也是因為那一次的不歡而散，演變成了那是最後一次分享姐妹之間秘密的對話，“你說，你喜歡上一個男孩子，但是你是哭着跟我說的，說喜歡他是一件最初讓你很享受但是後來卻也很非常痛苦的事。”

這還是芽也第一次從别人口中得知，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人在很早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喜歡仁王雅治的，在她的記憶重啟之前。

結衣接着往下說，“我覺得很難過，所以我讓你别再喜歡了，因為我作為你的家人，我首先想的不是他是個什麼樣的男孩子，而是如果喜歡他會讓這麼難受的話，那麼我不想看到你再折磨你自己。”

結衣說完稍微用屁股朝前挪了挪，伸出雙手搭在芽也的手背上，“我當然也知道你當時确實生氣我說得過于輕巧，但是我總覺得‘喜歡’這件事兩廂情願也好，一廂情願也罷，我隻是希望自己的妹妹可以學着放下一段暗戀，在我眼裡你是非常值得被人喜歡的女孩。如果一件事情本身已經讓你痛苦了，那麼也許你就該考慮放下它，也許這樣你才能有新的生活。”

“我，”結衣說的這些話确實出乎芽也的意料，一直以為，自己在記憶重啟後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她從未想過原來所謂的陌路人姐姐青池結衣比任何人都在乎自己，嗓子微啞着說道，“我很抱歉。”

結衣搖了搖頭，“不用道歉，确實挺難過的一開始，我感覺到那次之後，你确實有意疏遠了我，我隻是覺得從小會纏着我，跟我分享所有事情的小芽你也從某一天開始就不再是什麼事情都跟我說了啊。”

“我不知道原來你想了這麼多...”即使記憶重啟後的青池芽也對這個姐姐确實沒有任何記憶和感情，但卻也很想代替青池少女說一聲抱歉。

“說這麼多根本不是想讓你愧疚啦！”姐姐笑哈哈試圖轉移話題的沉重，“隻是想告訴你，我理解你高中之後有些事确實隻能你自己去承受，家人或許并不能很好很快地察覺到你情緒的變化，但我不想你陷入思維誤區，家裡人一直都是愛着你的，隻是随着你的一些情緒變化，可能長輩一時也無法适應，無法找到一個适合的方法和你之間好好溝通，所以習慣了把你當成一個不知世事的孩子對待，說的話無心，聽的人有心，傷害和芥蒂就會存在，你有時候也要學會去放松一下自己，太緊繃的話，遲早會崩潰的。”

“嗯！”芽也用力點了點頭，回握住結衣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雙手，“謝謝你跟我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