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怕是燒糊塗了。
認命地拍了拍他肩膀,阿璇安撫性地将他那兩隻抱着她的手輕輕撥開,徐徐站了起來。
方才換上的幹淨衣裳如今又沾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迹,阿璇忍住想把眼前人殺了喂狗的沖動,去外間院子打了盆清水。
原本寂靜的小屋逐漸忙活起來,劈柴、燒水,阿璇一把将清水擱在床頭,裡三層外三層地為榻上之人除衣。
除完最後一件衣服,阿璇垂眸打量着床上這具堪稱完美的男子軀體,不由暗贊一聲。
身為醫者,她對人體有着近乎苛刻的審美,這人的身段在她診治過的病患中也算首屈一指了。
阿璇對他傷勢早有預料,但方才忙于施針,未曾仔細打量,此時替他除了衣物,方才見那玄衣遮掩之下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那人身上大大小小十多處傷口,雖不緻命,卻也能叫尋常人家去了三魂四魄,最可怖的是胸前那道箭傷。
阿璇将浸滿血液的繃帶除下,便見一道貫穿右胸的傷口皮肉外翻,傷口已經化膿,此時鮮血汩汩外流,不多時便染紅了身下床榻。
“算你運氣好,能遇上我。”阿璇沒好氣地咂巴出這麼一句。
熟練的用小刀剔去他胸前背後腐肉,又取來帕子替他止血,血水一盆接着一盆被端出去,終于從開始的濃郁變得越來越淡,阿璇自藥箱中撚了些草藥替他敷上,這才用繃帶重新替他細細包紮。
做完這一切,阿璇已是滿頭大汗,擡眼往榻上望去。
榻上之人正不自覺蹙着眉,說起來這人自方才她剔肉時便一聲不吭,偶有幾聲極低的悶哼,如今像是又昏了過去。
饒是阿璇對各種各樣的患者司空見慣,此時也不得不感歎此人好強的意志。
轉念一想,此人若無此等意志,怕是早去見了閻王。
阿璇無奈望着榻上昏睡的男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副尊容,不由郁猝起來。
方才的澡都白洗了。
這侍衛走的也真是時候。
馬不停蹄地舀了一桶熱水,阿璇将整個身體沒入水中,舒服地喟歎一聲。
此時水溫正正好,她素手纖纖,攪弄着溫水,任水流從她指尖垂下,眸光卻是變得幽深了。
這榻上之人絕非揚州通判之子。
她在揚州行醫三年,據她所知,揚州通判是個無所建樹的中庸之官,他的兒子陳元茂也是個不中用的,整日遛鳥逗花,十足的纨绔子弟,斷不會如榻上之人這般隐忍志堅。
不過阿璇不在乎這些,榻上之人是何身份于她而言并無關系,左右是她開罪不起的人,待療程結束便各奔前程,再無瓜葛。
更何況,誰人沒有自己的秘密。
阿璇擡起右臂,但見滿室燭光下美人冰肌玉骨,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隻右臂下側卻赫然烙上一璇字,烙印極深,如同一塊醜陋的疤,生生破壞了這份美感。
揚州城的百姓對阿璇知之甚少,可即便是阿璇自己,也對她的來曆無甚了解。
她記憶有損。
自醒來時她便在青州府的金沙溪邊,彼時她渾身是傷,全身上下除了一身血衣,僅一柄長劍與一枚玉珏相伴。
幾年來,她為找尋失落記憶輾轉青州,飄零南疆,最後行至這揚州府落了腳。
醫者不自醫,阿璇倒也不庸人自擾,既來之則安之,尋了份營生,三年來也漸漸有了些名氣。
“青璇…”阿璇的目光有些迷茫,她口中喃喃吐出這兩個字,卻帶着十足的不确定。
“我會是青璇嗎?”阿璇這般問自己,她從前便有此惑,又或許她早便有了答案。
直至水溫微涼,她才起身披衣,趴在案上沉沉睡了過去。
…
阿璇有些惱。
任憑誰大清早睜眼發現一柄劍架在自己脖子上,都會有些惱。
“你是誰?”劍眉星目的少年冷冷問出這句話,本該是極冷酷的一問,可他卻單手提着一床被褥,耳根亦有些微紅,瞧着頗有些滑稽。
阿璇擡首,猝然撞入一雙滿含防備的眼中。
昨夜燭光昏暗,她并未細細打量這少年,如今看來面前少年有一雙令人驚豔的眸,不過其中的打量與探究令她很不喜。
阿璇用一隻手捏住那劍鋒,虛虛朝外挪了幾寸,道:“你的救命恩人。”
“寒鋒在何處?”
阿璇了然,這是那侍衛的名字,又思及寒鋒所為,這名字倒是合适的很,遂聳了聳肩,答道:“替你采藥去了。”
少年盯着阿璇瞧了一會,又環顧四周,像是确認她并未說謊,将手中長劍悄然放下,惜字如金道:“多謝。”
還算知禮,阿璇在心中補了這麼一句。
“你傷的很重,若你那侍衛不能在三日内将我所需藥材尋回,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阿璇毫不客氣地下了判決書。
對方聞言卻隻微微颔首,似是這生死之事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阿璇一時默然,她診治過的人宛如過江之鲫,不說一千也有八百,哪個不是求爺爺告奶奶請她出手,面前之人倒好,一派雲淡風輕,倒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快些躺好,我要替你施針了。”阿璇站起身來,指了指遠處床榻,示意他快些動作。
那人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阿璇取了藥箱,見他仍未動作,不由伸手推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