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榻上直起身來,接過藥一飲而盡,阿璇見他面色如常,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
她在裡頭添了許多黃連,照理說該苦得人難以忍受才是,怎生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不信邪,用手蘸了蘸碗内殘留的藥汁,試探的用舌尖輕點,頓時皺巴了一張臉。
呸呸呸,怎的這般苦。
一擡眸卻見榻上之人唇畔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阿璇頓時明白她被戲弄了,狠狠将碗奪過往案上一放,又利索地打開油紙包,燒雞的香味溢滿了整個屋子。
阿璇摘了鬥笠,三下五除二地将一隻雞腿拆吃入腹,對榻上之人勾了勾手指,蠱惑道:“想吃嗎?”
她說這話時,正将第二隻雞腿送入口中,這雞腿已被烤制的油香四溢,外焦内嫩,汁水豐盈,阿璇忍不住彎了彎唇。
細碎的陽光順着少女姣好的容顔淌下,三千青絲隻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顯得慵懶又随性。
此時她正被一隻雞腿取悅,笑得眉眼彎彎,肌膚在金烏映照下有了些透明的質感,任誰瞧了都不得不贊一句佳人如玉。
許淵卻搖了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身上傳來的劇痛已叫他無暇分神去管教這口腹之欲了,他擰了擰眉,又閉過眼去。
阿璇也不勉強,她不過想瞧瞧那人吃癟的樣子,事實上他尚中着毒,莫說這等葷腥,便是連清粥都不可飲,不過見這人不為所動,她還是有些不忿,不由撇了撇嘴。
她對許淵是有些怨氣的。
試想一陌路之人,不問招呼,不做打算便這般強行霸占了她的屋子和床榻,打又打不得,趕又趕不走。
誰人不窩火。
用完午膳,阿璇取過帕子細細擦了擦嘴角,又利索地将東西收拾好,去裡屋瞧了瞧許淵的狀況。
這一看,阿璇便有些急了。
上午許淵脈象雖怪異,症結卻仍在她預判之中,如今再看,他雙目緊閉,面如金紙,嘴唇蒼白,可面色卻潮紅,額頭上更是有細細密密的汗珠滲出。
阿璇又一把扶上他手腕,反複辨了幾次,眉卻越鎖越緊。
這毒,提前發作了。
她原以為三日内寒鋒若能尋來美人淚,她便有七成把握能将許淵治好,可如今這毒的蔓延速度卻遠遠比她預想的快。
阿璇定了定神,不假思索地往外院跑去。
四四方方的院子裡一片荒蕪,阿璇腳步不停越過這片叢生的雜草,她雙手提着裙裾,枯草經她踩踏,不滿地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似在控訴她的行徑。
阿璇在一處院腳停了下來,她彎下腰,用手撥開荒草,一扇釘着銅鎖的小木門便露了出來。
阿璇取下腰間别着的一串鑰匙,撚過其中一把,将那小木門開了,而後自己往下一躍,輕松跳了進去。
這是一處地窖。
阿璇的屋子坐北朝南,采光很好,而這地窖卻刻意被阿璇辟在後院背光之處,陰暗避光,此時春寒料峭,裡頭更是沉冷,阿璇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環顧四周,地窖内是一處苗圃,密密麻麻地種着五顔六色各種草藥,它們形态各異,唯一相同的那豔麗的顔色。
顯然,這是一片毒圃。
阿璇望着這篇苗圃,眼中流露出的是親近之色。
她從來不是純粹的醫者,與她的醫術相伴而來的,是她對毒藥的熱衷。
自她在揚州行醫起,便着手修建了這處地窖,可玩給往日她所治之症皆是些風寒咳嗽,所謂割雞焉用牛刀。
如今倒是許久未曾用到這片毒草了。
阿璇此刻卻顧不得欣賞她的傑作,取過圃邊散落的鐮刀,旋身去了西南角那處最荒蕪之地,那兒正稀稀拉拉地長了四五株白色小苗。
與院中其他奪目的毒草不同,這小苗長的清新可愛,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質,若是不通曉藥理的人瞧見了,許會将它認作路邊野花。可阿璇清楚,她這片圃中最為劇毒之物,便是面前這看似毫不起眼的雪影草。
此草原為南疆異種,由雪影草萃出的藥汁,隻需拇指甲蓋那點大小便足矣叫人死于三息之間。
她飄零南疆時曾為此驚豔,于是費心費力移植揚州,許是風水不佳,三年來才活了這四五株。
阿璇咬了咬牙,将兩株雪影草割下,遂拍了拍身上塵土,身形一轉,踏着清風便往外飛去。
将貫從、連翹、青黛等數十種草藥與雪影草一同放入杵臼,阿璇素手不斷翻飛,而後又用杵一下又一下地将草藥研磨成汁,也顧不得用其他容器乘開,就着杵臼,用瓷勺将藥汁一勺勺送入許淵口中。
阿璇手上動作不停,待許淵将藥汁飲下,又一把取下腰間别着的一把匕首,對着許淵幾處穴位一刺,紫黑色的血頓時流了下來,她顧不得潔淨,任由那血再次将她整床被褥浸染。
見時機成熟,又割下幾塊衣袍,将放血穴位一一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