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頭動作愈發輕慢,随着一根接着一根的銀針被她收回,心頭已是悄然起了殺意,卻被她生生壓住。
傳聞中見過青璇的人,都已經死了。
面前的男人是個大麻煩。
若要下手,此刻正是良機。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隻需将銀針再刺入幾分,眼前之人必死無疑。
許淵眸色漸深,任由她施為,心頭那點疑窦卻是愈發深了。
“姑娘可曾去過京都?”許淵擰眉道。
“不曾。”
“實不相瞞,姑娘生得,與我一位故人極像。”
阿璇聽了這話,略将心放下幾分,沉默片刻,将最後一根銀針取出,冷不丁道:“男人見了漂亮娘子,都會下意識覺得有幾分熟悉。”
許淵一噎,雖說經過一日相處,他已知曉面前這女子不設男女大防,不似京都那些貴女般規矩知禮,卻也未曾想她說話這般直接。
簡直是毫無章法。
他更不知道的是,在他開口的那一刹,阿璇已經将殺意在心中滾了一圈。
“你好生将養着,我在外間,若有不适,随時喚我。”阿璇将針包收好,整了衣襟,又替許淵将被角掖了掖,一刻不停地向外走去。
“姑娘沒有什麼要問的?”許淵突然這般問道,他目光灼灼,盯着面前阿璇的身影。
阿璇沒有回頭,隻覺如芒在背,手心微微攥緊,道:“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跟聰明人說明白話,對于許淵身份、意圖她一概不知,亦不想知道。
她一雙素手執過寶劍,亦救過生民,從前不知世間險惡,如今在這塵世滾過一遭,早已明白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許淵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眼中跳躍着意味不明的神色。
阿璇不再理會他,将屋内燈芯用剪子剪斷,啪嗒一聲,滿室昏暗。
…
當整片天際自昏暗中脫身時,阿璇也如期推開了醫館的大門,因着許淵的緣故,她已有一日未曾看診了。
此時天色尚早,醫館外已三三兩兩候着幾位患者了,阿璇替他們一一号了脈,又對症開了幾劑藥,耳根方才清淨了些,又見一輛裝潢精緻的馬車自長街的另一側緩緩駛來。
驅車的馬夫雙手牽着缰繩,車轱辘碾過地面,濺起些細小的塵土,又在醫館門前堪堪停住。
車簾被挑開,做仆婦打扮的女子率先跳下了馬車,又同車夫在那馬車落腳處擺了一把小凳子,将一隻手遞了出去,對裡頭的人恭敬喚了一聲:“少夫人。”
車内一隻素手徐徐落在那手腕上,而後露出一張有些寡淡的臉。
這女子約莫而立之年,滿頭珠翠,上罩石青色交領短衫,下身則着一襲寬松長裙,裙擺曳地,腰間一根絲縧盤系,富貴非常。
此時她眉目見帶着一抹焦急,由身旁仆婦攙扶着進了館内,甫一見到阿璇,便開口道:“敢問姑娘可是館主?”
阿璇點了點頭,這婦人她認得,乃是揚州刺史沈康年之子沈于慶的夫人王氏,揚州城最年輕的官夫人,遂道:“不知夫人有何見教?”
“不瞞姑娘,”王氏朝四周望了望,見沒有旁人,才低聲道:“我家官人病了,我此番前來是想請姑娘出手,替我家官人診治一番。”
阿璇見她神色複雜,似有難言之隐,搖了搖頭,道:“夫人既來尋我,便要守我這醫館的規矩,應當曉得我從不出診。”默了片刻,又道:“若夫人不嫌麻煩,可将您家官人帶來,我好對症下藥。”
王氏自然知曉這位姑娘的規矩,聞言忙拉過阿璇一雙柔荑道:“姑娘莫怪,實在是事急從權,我家官人如今正卧榻,有意前來卻也怕是來不了。”她一面說着漂亮話,一面又暗暗打量着阿璇臉色,見阿璇沒有反應,又道:“若姑娘肯出診,我願出一萬兩白銀為酬。”
見阿璇依舊不為所動,她正欲再度開口,卻聽得一道聲音搶她一步響了起來。
“兩萬兩。”阿璇動了動眉梢,追加道。
王氏見狀笑了起來,忙道了三個好字,滿口答應,又朝身旁仆婦使了個眼色,那仆婦馬上會意,将一袋碎銀交到了阿璇手中。
阿璇也不推脫,掂了掂荷包分量,眨了眨眼。
王氏又道:“這是一點小心意,待事成之後,必将為姑娘備上一份更豐厚的酬勞。”
阿璇點點頭,道:“夫人先行一步,稍侯片刻,待我取了藥箱便動身去夫人府上。”
王氏忙擺了擺手,道:“哪裡用得這般麻煩,姑娘與我同乘馬車便是,這樣腳程也快上許多。”
阿璇轉念一想,也不推脫,回頭取了藥箱,便随着那馬車去了刺史府邸。
一下車便見牌匾上書風清素樸四個大字,龍飛鳳舞,氣派至極。府門前石獅威風凜凜,古樸端正。
見馬車到了,看門的兩個小厮忙見了禮,利落的将府門敞開。
阿璇由王氏領着跨過垂花門,才覺這府中别有洞天,江南式樣的院子錯落,庭中鑿以一湖,水中養了幾尾錦鯉,雕欄玉砌,地上鋪以溫玉點綴,雕梁畫棟,無處不彰顯着四個字。
窮奢極欲。
庭院深深,曲徑通幽,仿佛每一處景緻都經過工匠精心設計,園中假山流水、亭台樓閣、花木扶疏,一看便是花了大功夫。
阿璇挑了挑眉。
這宅子未免太鋪張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