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一道身影悄悄出了院門,往田埂間而去,行至一顆榕樹下,蹲下了身子。
榕樹前臨田埂,後靠密林,是以很藏得住一些東西。
盧二對着榕樹後的一個小土包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五大三粗的男兒此刻熱淚盈眶,對着土墳狠狠磕了幾個響頭。
“将軍,我來看您了。”從包袱中取出一沓紙錢,又用火折子将紙錢點燃,盧二絮絮叨叨往下說:“大戰過後,我在小崖村落了腳,娶了媳婦,算是活成了個人樣。”
他悶悶地飲了一口酒,将酒在墳前淋了一圈:“沒有辜負将軍您的意思…”
盧二望着面前不會給予他任何回應的墳包,悲從中來:“将軍,若是當年您沒有接下那道诏令,一切是不是就會和現在不一樣。”
即将燃盡的紙錢被風一吹,很快滅去,又有零散的火星子往四處卷去。
細碎的枝桠斷裂聲響起,盧二很快警覺起來:“誰——”
他将袖擺卷起,警惕地朝四周走了一圈,卻一無所獲。
微微放下心來,盧二将此處恢複原貌,又用枝桠将此處掩起,這才邁着步子往回走。
青璇見他走遠,才拉着許淵從樹上跳下。
今夜他二人本該老老實實在屋内待着,可青璇正要入睡,便聽得許淵将門推開的聲音,心下好奇,腦子一熱就跟了出去。
許淵隻覺思緒紛雜,難以入眠,故而出門透口氣,正漫無目的地走着便覺肩上一重。
青璇拍了拍他:你要做什麼?
她如今雖口不能言,許淵卻立時會意,解釋道:“随意逛逛。”
青璇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卻并未折返屋内,和他一塊往外走。
今日夜,天色微暗,圓月高懸,無雲。
青璇坐在樹上,随意得靠着樹幹,在空中晃蕩着兩條腿,身側面容俊俏的少年正在觀星,面上難得地帶了幾分懶散。
卻在見到來人時垂了眸,一顆心微微提起。
戰死的将軍,當年的惡戰,許淵将這兩個線索串聯起來,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難怪盧二滿身的鐵血氣魄,原是出身行伍。
心下微驚,手中樹枝一下不察竟被折斷,許淵暗自懊惱。
好在盧二雖有懷疑,卻并未順藤摸瓜察覺二人的存在。
青璇見許淵面色沉凝,兩條晃蕩着的腿也停了來,等盧二走遠,才在他手心寫:他說了什麼?
許淵卻一言不發,自顧自從樹上飛身而下,盯着盧二離開的方向出神。
景帝即位之前,先帝在世之時,的确有一位年少成名、繼承祖業的将軍,名喚杜玄烨。
少年英姿,冠絕明昭,杜玄烨及冠之年出兵北狄,其軍以嚴明自治,在濁州一役中大獲全勝,一舉擊潰北狄軍隊,十年間,北狄鐵騎再不曾踏入邊境半步。
先帝龍顔大悅,破格擢升其為宣平侯。
可就是這般英雄少年,竟在嶺南一役中如流星一般隕落,其所率的三萬騎兵盡數折在南疆,馬革裹屍之時,京都喪鐘足足鳴了三日,群臣百姓無不扼腕歎息。
不曾想這盧二竟是宣平侯杜玄烨殘部。
杜玄烨麾下竟還有生還之魂。
青璇拿手在他面前揮了揮,許淵方才意識回籠。
輕輕撥開墳上錯橫的枝桠,露出一個光秃秃的土堆,上頭連碑文都未曾立下。
這不過是個衣冠冢。
拍了拍地上塵土,許淵席地而坐:“姑娘可知宣平侯?”
青璇單手撐地,亦坐在了田埂上,誠實地搖了搖頭。
許淵眸光微黯,将方才盧二放在此地的烈酒灑在地面:“宣平侯,乃前朝名将。”
待聽許淵說完這位少年英傑的事迹,青璇亦有些唏噓,在許淵掌上書: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至于這禍害麼,二人望了望天際的那顆有些隐沒的紫微星,心照不宣地沒有開口。
拜别盧二夫婦那日,青璇叫住了正要出門送她的阿婉:“阿婉姐,你先坐。”
阿婉有些不明所以,卻仍是順她的意思坐在凳上,又聽青璇道:“盧二哥,兄長,可否請你們二人回避片刻?”
盧二初時有些不願,卻在見到阿婉遞過來的眼神後歇了心思,随許淵一道出了屋。
“姑娘有什麼話便直說罷。”阿婉望着青璇,柔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