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他又望了一眼面前青紗覆面的少女,其實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便知道答案了,青璇素日裡閉門不出,除了侍弄些花草分明無事可做。
隻是不知為何,偏是要多此一問。
果然,青璇搖了搖頭,揣摩起他話中的意思。
這是有求于她。
許淵也不打啞謎,直截了當道:“兩日後宮中有一場春宴,我要你同我一道出席。”
他眼中閃動着一種青璇猜不透的情緒,于是青璇點了點頭,應下此事:“屆時我便打扮成你府中的侍衛?”
這雖是個問句,語氣卻肯定,二人并肩多次,彼此間早已有了默契。
許淵随意地應了一聲,面上一派風輕雲淡,袖擺下的十指卻早已緊握成拳。
同樣焦頭爛額的,還有大理寺少卿朱伯允。
自接下這磨人的案子後,他是日日在值房内查閱卷宗,不時去提點那些個錄事和司簿,吃不下睡不好,連往日豐腴的面頰都消減了幾分。
陸寒松是大理寺卿,往日不管這些瑣碎雜事,這個重擔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大理寺少卿朱伯允頭上,朱伯允身為副手,往日也算八面玲珑,長袖善舞,可架不住事兒忒多。
便說這十幾個新嫁娘的身份、家世,一一走訪下來,就絕非幾日之功。
偏生這個差兒還推脫不了,陸寒松倒是好些,可難便難在許淵身上。
這位甯王從不站隊,看似是個毫無威脅的閑散王爺,可自見他第一面起,朱伯允就生了别心。
浸淫官場數年,從新登科的學生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他靠的自然并不隻是一腔熱忱的孤勇,而是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
這位甯王殿下不過是蛟龍困于淺淵,待他日風調雨順之際,自當一飛沖天,怎會居于人下。
朱伯允将手中案牍放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不過,聖上另甯王審理此案,也表明了此事絕不可草草了結。
忽然,他雙目停在兩份卷宗的三個字上,瞳孔一縮,又拿出之前看過的十幾分卷宗一一比對,心中升騰起一個大膽的猜測,幾乎是奪門而出地找到了正在屋内談話的青璇和許淵。
情急之下連形容都未曾整理,将身子晚的很低,雙手一拱:“下官有要事禀明。”
許淵見他面有急色,凝重至極,料想他定是發覺了異常,于是忙免了他的禮:“朱大人但說無妨。”
朱伯允額上起了一層細汗,被風一吹有了些冷意,卻不敢怠慢地将手中随意抄起的幾分卷宗交與許淵:“這幾份卷宗都是死去新嫁娘的父母口供,将她們生前的大小事一一載明。”
他停頓了一下,又接着道:“有些奇怪的是,下官發現,她們無一例外,在出事的前幾日,都曾往白雲寺而去。”
許淵将卷宗攤開,的确如朱伯允所言,于是點點頭:“朱大人所言有禮,傳我令,即刻派人将白雲寺圍住,若無傳召,不得擅出。”
查到這個份上,白雲寺中有鬼隻怕是肯定的了,許淵當機立斷,朱伯允點頭辦事,很快白雲寺前便多了一隊兵馬,攔住去路。
秦文滄今日起早便聽得外頭喧嘩得很,心頭當即湧上一團火,一腳将房門踢開,對外間幾個竊竊私語的僧人怒目相向:“大清早的在那邊嘀嘀咕咕什麼,吵得爺睡不着覺。”
吏部侍郎是個肥差,官員的選拔濯升無一例外都要經過吏部,日積月累之下,秦密的私産也足夠豐厚。
作為秦密的幼子,他自小身弱,更得疼愛,也造就了他無法無天的性子,在白雲寺養病之際,家中也替這寺廟捐了不少雪花銀,因此對這些僧人,他向來頤指氣使慣了。
聞聲,那幾個僧人果然不敢說話了,臉上唯唯諾諾的,作鳥獸散,卻被秦文滄一聲叫住:“站住,發生什麼事了。”
他指了指僧人裡年紀最小的了悟。
了悟手中拿着掃帚,規規矩矩地回話道:“外面來了好些人,将整個白雲寺圍起來了,下杉采賣的師叔出不了山門,住持正在外頭交涉。”
他年紀小,也不覺得此事有什麼可隐瞞的,于是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再看秦文滄卻是面色蒼白,連方才那有力的手指頭似乎都不靈活了似的,無力地放了下去,面上是一種灰敗的驚恐。
了悟看不懂,又問:“施主可還有什麼要問的?”
他知道這個施主,很不好伺候的,若是惹了他不快,隻怕他免不了一頓責罵。
可今日這位施主似乎并打算為難他,看起來好像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了悟跟着幾個小沙彌快步往外走去,他也想湊個熱鬧。
秦文滄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不動,腦中不斷回蕩着兩個如暮鼓晨鐘一般嘹亮的字——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