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不曾想到的。
可春月卻像是被打開了話閘子一般,像是多年積怨一朝挑明,語帶譏诮。
她面有自嘲之色,眼中恨意有如實質,輕聲吐露了自己的身世。
“我本不叫春月,十多年前我與黃順在崇州随爹娘種田為生,日子雖清貧,但爹娘和睦,兄友弟恭,倒也算美滿。”思及少時溫馨往事,春月面色溫柔,下一瞬卻哀婉了起來。
“可惜好景不長,洪水淹沒了村莊,隻餘下我和大哥相依為命,一夕間什麼都變了,爹娘和幼弟死在了那場大水中,隻有大哥和我因去鄰鎮采買,逃過一劫。”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眸色變了又變,唇畔露出一抹苦笑:“可世道艱難,謀生更難,黃順想是覺得我這個拖油瓶累贅了,将當時尚年幼的我賣給了做皮肉生意的商人,幾經輾轉才來到晉陽。這些年來我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身體,每日陪着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不然等待我的就是鸨母無盡的大罵。”
“而這一切都是拜黃順所賜!”沒有人比她更恨這個無情無義的兄長。
“黃順死了。”青璇見她神情中是徹骨恨意,輕聲吐出這句話。
且——
她總覺得春月的長相有幾分隐隐的熟悉,卻始終說不出來。
春月扭曲的神色僵在了臉上,眼中逐漸冒出懷疑的光:“姑娘莫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青璇沒有接話。
不知沉默了多久,春月低聲問道:“我大哥…黃順是何時死的?”
“兩日前。”
聽了這話,春月忽得大笑起來,笑得眼淚直流,好像并不相信這個折磨了她多年的兄長就這般輕易地死去,讓她一腔憤恨沒了用武之地。
“前幾日,黃順來尋你做什麼?”青璇見她發洩完了,才出聲問道。
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
可春月卻目露不解:“我被關在那屋子半月之久了。”他如何尋得我。
這次是青璇愣住了,若春月此言為真,那鸨母所言便值得懷疑,可春風樓人多眼雜,鸨母并無騙她的必要。
青璇垂眸,接着問道:“你為何會被關在密道中?你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她将春月帶回來時,便發現她身上多處淤青,兩條腿被打斷,應當是受了不少折磨。
春月眼中終于浮出一抹驚恐,若是認真看,還有幾分猶豫,半晌,她搖了搖頭:“我不知。”
她眼神躲閃,不敢直視青璇,分明是在說假話。
青璇看出她的隐瞞,漆黑的瞳仁映着冷光:“我要聽實話。”
春月隻覺那冷光耀眼,不可直視,撇開了眼:“即便我知道那人是誰,也不過以卵擊石,姑娘莫要白費心思的,為了我,不值得的。”
她固然知道那個禽獸的樣子,可面前的女子是無辜的,她不想拉人下水。
出乎意料的,面前女子搖了搖頭,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不是以卵擊石。”
她輕軟好聽的聲線卻低聲訴說着那般離經叛道的冷語:“我會殺人。”我可以殺了他。
春月終是側目,呆呆地望着她,那帶着千鈞重的話再次落了下來:“你直說便是。”
…
“春月開口了?”許淵見青璇從裡間出來,面上泛着冷意,心中猜測便有了七八成。
果然,青璇點了點頭,将春月方才所說的那番話複述了一遍。
“秦文滄這人,該死。”她最後加了這麼一句。
許淵的面色卻愈發凝重起來:“我着人去查了那生辰八字,可那八字并非秦文滄的,而是其兄秦文海的。”
按照青璇原本的猜測,秦文滄應當是整件事情的推手,從春風樓到白雲寺,種種證據都表明了這一點。
“秦文海?”青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若是秦文滄出手,與秦文海又有何幹。
許淵與她想到一塊去了,于是見手中一副丹青交給青璇:“這是秦文海的肖像,我隻怕春月口中的秦文滄——”
他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可青璇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看來,這兄弟二人恐怕都算不上清白。
于是點了點頭,将那副丹青收攏了,道:“她受的刺激過大,被我喂了一劑安神藥,今日應當醒不了了,待明日我會尋個由頭問問她。”
許淵允下此事,但他今日來尋青璇,并非是隻為了這一樁,于是問道:“不知姑娘兩日後可有其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