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不知自己姓甚名誰,總不能将青璇這個名号說出,稱是無名也不錯。
許淵顯然有些怔忪,“無名…姑娘?”
青璇點了點頭,“我并未替自己拟名。”
說完這句話,許淵果真不再開口,可青璇卻很想多一問,想問他那個突如其來的吻,究竟是何意圖,可斟酌許久,還是沒能問出口。
她身為醫者,的确不在乎那嘴上的二兩肉,可她不是傻子,也聽李爺爺說過,親吻是夫妻之間才會有的親昵,可她和許淵分明不是那種關系。
是以帶了些困頓。
二人間又沉默下去,許淵顯然也想起了當日那個混亂的吻,“無名姑娘,那日的事,是我昏了頭,實在失禮。”
他的确昏了頭,在這個女子名節大過天的世道,竟能對一個未出閣的女兒作出此等不軌之舉。
說起那日是個什麼情形,許淵仍能記得一清二楚,可那種怪異的情感究竟從何而來,他卻是毫無頭緒。
他隻記得那時,他已将青璇劃入自己陣營,那封密函恍如給他當頭一棒,叫他思緒混亂,再後來是青璇半夜潛入書房,他幾乎信了七八成,也笃定青璇接近他另有目的。
氣惱、懷疑、猜忌乃至心痛都一股腦地鑽入他腦中,直到青璇親口承認她接近他是為了旁的,他就像冬獵時被景帝困在籠中的那頭猛虎,失去理智,叫嚣着要将青璇撕成碎片。
可不知為何,他全然不忍心,全然狠不下心,他的理智被吞噬,那一刻隻想将那張一開一合的紅唇覆上,讓她閉嘴,阻止她說出更多的誅心之言。
如今想來,當真是瘋了。
青璇眨了眨眼,對他給出的理由自然是不信的,但見許淵恢複往日模樣,也不願再計較,于是擺了擺手,“罷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從今往後你我恩怨一筆勾銷。”
許淵的确失禮,若是旁的姑娘,免不得要哭天搶地一番,可她未經規訓,不顧禮節,身為女醫,便是連光着膀子的赤膊都曾見過不少,此時與他糾結這個未免有些小氣。
許淵卻不知為何,心中騰起一股難言的失落,可細細想來,青璇所言句句在理,反而是他一直無理取鬧,固也斂了聲,不再開口。
在青璇離去之時,喚了她一聲:“無名姑娘。”可話到嘴邊,卻不知要說什麼好。
青璇腳步一頓,在心中咀嚼着無名這兩個字,一時有些陌生,好在許淵似乎是随意一叫,并沒有與她說話的打算。
她快步往院子裡去。
無名這個名字不過是推脫之詞,可後幾日,許淵确确實實開始喚她無名姑娘,隻她還沒來得及将這個名字捂熱,便發生了一樁叫人措手不及之事。
那日晨光熹微,青璇醒得早,想起那株被鎖在匣子裡的還魂草,動了心思。
她原是想将此物收入囊中,以備不時之需,一個人記憶完整并非全然是件好事,自然的,她雖記憶全失,可日子過得暢快,也不去想什麼前塵,反而自在。
故而留還魂草在身邊,不過是為自己多一條退路,所謂進可攻退可守,可如今南疆步步緊逼,她對許淵也有所隐瞞,敵在明我在暗,也是時候該想想往後的路該怎麼走了。
她利落地更衣,将許久未戴的鬥笠取出,長長的面紗沒過她的腰腹,望着鏡中全然看不出模樣的自己,快步出了正門。
兩個看門的侍衛見是她,也不曾阻攔,是以青璇一路暢通無阻地往長街而去。
期間幾度輾轉,又問了幾個在街上采買的百姓,這才七拐八拐地進了晉陽城中最大的藥材鋪。
天子腳下果真是非同凡響的,青璇望着面前闊綽的鋪面,又看了看牌匾上金碧輝煌的鎏金刻字,打量了一遭藥鋪童子的穿着,在心中喟歎一聲。
不論是排面還是藥材種類的多寡,這裡都要比揚州要好上太多太多。
走近鋪子裡,立時便能聞着一陣撲鼻藥香,青璇隻覺通體舒泰,自她來晉陽到現在,已經許久未曾與這些東西打過交道了,如今除卻親切,更有一種許久未存的恍若隔世之感,面上也不自覺浮出一抹淺笑。
此時天色尚早,鋪中客已經摩肩接踵,排起了一條長隊,青璇随意看了看,大抵都是些尋常百姓,手中拿着郎中開的藥方,是來抓藥的。
日頭漸漸升高,時隔許久,青璇也終于到了隊首,正要将心中記下的那幾味藥材一一報出,卻見面前正要替她抓藥的掌櫃站起身來,越過她徑自往門外迎去。
青璇蹙眉,随着整條隊伍的百姓一同向外瞧去,便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外頭,馬車前的風弛高高昂着頭,鼻孔噴出熱氣,頗有幾分趾高氣昂之态。
這回她瞧清了,那馬車之上的烏沉木光華内蘊,驅車的車夫熟練地搬下一把小幾子,而後車簾便被一隻手撥開,一個梳着雙丫髻、身穿柳綠色比甲的女使從車上跳出。
穩穩落了地,冬兒一手利落地将簾打了,一手又伸到簾前,用有幾分爽朗的聲音對裡頭恭敬喚了一聲:“姑娘。”
一雙如皓月凝雪般嫩白的素手搭在她手上,車内徐徐走下一和青璇一般頭戴鬥笠的貴女,一步一行,清緩從容,的确美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