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絲冰芽,茶剔葉取心,清泉漬之,惟新胯小龍蜿蜒其上。”榮微笑起來,唇邊露出對淺淺的梨渦,“你說此物若是做禮,贈給臨安侯,可行?”
江隴把茶盞輕輕握在手中,被她這極為少見的笑意晃了一下眼,指腹壓了壓杯沿,好半晌才回道:“行。”
青玉這才察覺樓閣中還有一人,忙道:“樓主,臨安侯此次開荔枝宴,并不同尋常宴席。”
榮微盯着茶盞中的水波,聞言皺了皺眉,笑意也跟着收了去,“詳細說說。”
青玉道:“望聞閣得到消息,此次荔枝宴,實為臨安侯嫡孫的百日宴,說是大喜,遂廣邀天下江湖客,無需請帖,更無需賀禮,來者便是客,皆可自行入宴。”
榮微心有不解,“如此簡單?”
青玉微微颔首,道:“望聞閣終不如樓外遍布的天網,沒有紅梅枝的消息來得準确。我們隻知曉臨安侯此番還說,他有一物,出自江湖,人人苦尋多年卻求而不得,若入此宴,大家皆可一飽眼福。”
“隻是——”
江隴目光從榮微臉上移到手中的杯盞,“臨安侯這麼做,目的何在?”
此事聽起來,說是百日宴席添喜,倒更像是臨安侯在故弄玄虛。
暫不提他要給大家看的物事是否為《劍靈錄》,以此噱頭招來江湖武林豪傑齊聚,這百日喜宴,隻怕稍一不慎,便會變成斷頭宴。
畢竟江湖人可不比文绉绉的廟堂士,一言不合便要舞刀弄劍,見血更是尋常。
青玉頓了頓,等了一會見榮微沒有開口,這才猶豫着回道:“望聞閣推測,這臨安侯到底是草莽出身,如今又退居臨安,手中早無實權,更遑論兵權。”
“他早年沙場樹敵太多,人也到了年紀,開始憂慮,這才想尋一江湖人,傳授武學給自家孫子,好叫後半生安穩。”
不對。
此理并不通。
江隴眉頭緊鎖,将茶盞放在案桌上,看向榮微。
誰知榮微聽完青玉這番話,卻是點了點頭。
茶盞在手中把玩,修長白皙的指尖翻轉得像朵盛開的花,榮微的嘴角不自覺又噙了抹笑意。
她很放松,甚至有成竹在胸的感覺。
江隴心有疑,遂聽她輕笑一聲
“不管這荔枝來的是何處,為的又是什麼。”
說罷榮微起身,袖口一翻,手中的茶盞便自窗牖而出,直直飛向那八角燈上。
她又看向江隴,目光似皚皚冬雪,“《劍靈錄》,這一回,我勢在必得。”
八角燈在風雪中晃了晃,漸漸暗了下去。
江隴不再多言,隻跟着她起身,落于燭火燈影之中。
樓閣外,青玉聽見風聲,又想起什麼,原本打算離去的腳步忽而停下,“樓主,還有一事……”
榮微足尖一頓,傾身自窗牖翻出,江隴未見其形,隻見其影踏風翩跹,像隻夜空中舞動的白鶴,不過是須臾之間,她便拾起了從八角燈中掉落的茶盞。
紗衣片雪未沾。
青玉聲音剛落。
榮微把茶盞擲于案桌上,懶散道:“講。”
“不止朝堂,此次荔枝宴也已經驚動了武林各大勢力,各路人馬已經從天南海北向臨安出發,樓主若是隻帶影衛,怕是——”
榮微聲音頓時冷了下來:“誰說此次,我要以劍雨樓樓主身份赴宴了?”
青玉一愣,下意識道:“樓主莫不是想要僞裝身份?”
“世人都說我榮微面醜心惡,可往日真見到了,一個個卻都隻敢陪着笑臉,對我大加贊揚,生怕我一不小心,竹雨劍一出,他們下一刻便會沒了性命。”
榮微冷肅的目光落在蘭锜之上,竹雨劍青翠如新竹,卧于其上,被劍鞘擋住了半數的光芒,卻難掩其清冷幽寂。
她眼神甫一望去,江隴已經替她捧起竹雨劍,遞了過來。
青玉不知屋内之情,繼續道:“樓主,莫怪青玉今夜多嘴。廟堂與江湖終究不同,我們七佛的設立,是為了劍雨樓樓主,更是為了劍雨樓百年存亡。何況,臨安此行定然兇險,還是多帶些人,方穩妥些。”
榮微抽出竹雨劍,指尖劃過劍身,“若是人多壞事了,責任你可當得起?”
竹雨劍發出嗡鳴一聲,劍柄的竹葉青蛇像是生了眼睛似的,直透過緊閉的閣門,剜向青衣身上,“青玉,莫不如你告訴我,你們七佛,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青玉頓時一驚,心中駭然便生,四肢百骸像被絞緊似的難以呼吸,她連忙跪下,朝樓閣裡道:“樓主!是青玉妄言,七佛、七佛定當全力支持樓主此番安排。”
榮微聲音卻是越發冷寂,刺得青玉哆嗦了幾下:“回去告訴長老們,别總想着拿七佛壓我,更别想着你們能夠監視到我......百年之前,劍雨樓創立的意圖,如今他們忘了,我榮微可沒有忘。”
青玉呼吸越發重了,被竹雨劍壓迫着的悶重感使得她喘不上氣,幽寒之意像羅刹殿的寒池,她瞳孔微微渙散,面色蒼白了幾分。
夜深而長寂,八角燈早已熄滅。
她額間慢慢滲出細汗,神思幾欲遊走之時,驟然聽見原本靜默下來的江隴再度開口,又喚了榮微一聲:“姐姐。”
榮微握劍的手輕輕一攏,劍氣收了半分,看向江隴。
他還保持着垂立的姿勢,垂眸看着地面那一小團散着梅花香的寒梅膏雪,腰間的佩刀籠于烏衣之中,被竹雨劍的青光蓋過。
良久,江隴複而開口,聲音幹澀微啞:“燈都滅了……阿淺人呢?”
聞言,榮微收了劍,美目微凝,重新看向窗外的八角檐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