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快他又繼續沉醉于畫中,一邊研墨一邊聊話。
"竹鎖橋邊賣酒家?那次畫選更是妙!"
"一般畫者會關注于酒肆,以小橋流水、竹林作陪襯。然而那次的魁首,名叫李唐,他在青翠的竹林中,惟獨畫一酒幡,上面僅有一'酒'字,妙! 真是妙!"
張擇端搖頭晃腦,激情澎湃地說完,連連贊歎。
王楚嫣恍悟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何為詩畫合一。"
真有意思。
這些她都是第一回聽說,頗覺新奇,衆人皆道文舉難,沒料到畫選也這般不易。
張擇端含笑颌首,将筆遞來:"王娘子要不要試一試,畫出方才我描述的竹林酒家?"
王楚嫣頭搖得似撥浪鼓:"小女子好奇書畫,但根本拿不出手,僅兒時學過一丁點。"
周邊矚目衆多,好奇者探頭走近。
女店主招待完其他客人後,快步回到桌前:"這位姑娘試試罷!"
在他們的鼓勵下,王楚嫣躊躇地接過筆,左手挽袖,蘸墨濕筆,以中鋒勁勾竹林,配以側峰,并順逆相交,滾墨兼破墨,柔荑遊走之下,現出一副簡緻生動的水墨竹林,酒幡。
張擇端露出驚訝之情:"王娘子,不錯啊! 從畫中可見,你的性情也頗為自然灑脫。"
王楚嫣紅臉歉道:"張先生笑話了。"
張擇端平易近人地笑道:"我說話不會繞彎兒,所以經常得罪人。好,就是好。" 随即他總結道,"總之,諸如此類,畫選之所以難,因為即要貼題,又要做到畫中有詩,還要構思巧妙,不落俗套,故何其難也!"
他啧啧幾歎,擡起一雙明亮有神的目光,須臾又笑道:"世人各有所長,比如我,喜歡畫畫,堅持下去便是了,去做别的也做不好。"
女店主在旁悄悄傾聽,忽然熱切回應:"功夫不負有心人,張先生一定會得到官家賞識的!"
她擦去額頭的細汗,取下後背的襁褓,将醒來哭鬧的娃兒抱在懷中輕輕搖晃,随之綻開笑容,霎時,略顯幹黃的臉龐煥發光彩。
"适才我斷斷續續地聽你們說話,真有趣,長了不少見識呢! 原來官家那麼重視畫院,他還要理政,忙得過來嗎?我父親也曾喜歡繪畫,可惜時運不濟,畫了一輩子……" 話未說完,女店主一邊抱着娃兒,一邊又去忙碌照料新客。
天色漸晚,擁擠的虹橋逐漸疏緩。
崔車夫近前:"王娘子,橋路通暢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王楚嫣與張擇端作别。
"張先生,小女子很想再買幾幅你的畫作,下回我去大相國寺時,望能拜訪你。此外,我們王家客棧就在東水門城樓内,離這兒不遠,張先生哪天路過的話,請務必進來坐一坐!"
張擇端連聲應諾:"一定,一定! 多謝王娘子。"
"王姑娘,下回再來啊!" 女店主回身,熱情邀道。
張擇端乘機向女店主拱手作問:"在下能否繼續在此待一會兒?我想把方才撞船的場景簡單畫錄,忘記就遭了。"
"别客氣,張畫師愛待多久是多久,今兒這張桌子歸你了!" 女店主利索地撤去茶水。
張擇端再三道謝,又與王楚嫣送别。
王楚嫣走上馬車後,掀簾往飲子鋪看去——
彼時張擇端已經全神投入,正在伏案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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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途中,這場偶遇令王楚嫣格外歡喜,合香不懂畫,見姑娘高興,也笑應道:"真是緣分哦,于人海中相遇。姑娘,話說喜事接二連三,說不定馬上又有其他好消息喏!"
他們抵暮而歸,入到東水城後,王楚嫣又去了一趟趙淺真的府邸,送寒食禮物,并絮叨方才的幸運邂逅。
再回客棧時,已是初更。
她醉意微醺,腳步亦有些輕飄飄。
月淡星稀,晚風拂過,她獨自停駐在街頭,沒有發覺身後有人正在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