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得很近,聲音沉緩磁性,令人心神蕩漾。
王楚嫣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輕聲答道:"常聽你提及王荊公與司馬相公,還有熙甯變法,我學識淺薄,所以想多了解些,讀一點他們的詩詞散文,發覺這些遙不可及的大人物們,其實皆懷七情六欲,頗為可愛。"
之前她就讀過歐陽修的醉翁亭記,範仲淹的嶽陽樓記等文,既然嫁給狀元郎,自己也得多念些書,才好與夫君琴瑟和鳴。
王昂淺笑:"這首泊船瓜洲,你怎麼看?"
"夫君是要考我麼?" 王楚嫣羞羞然地擡眸,望見那人的眼神充滿寵溺之情,心跳更急了,像是被夫子提問的孩童,她忸怩道,"如若我答得不好,你可别笑話。"
"不笑,但是,少不了懲罰。" 王昂吓唬她。
王楚嫣正襟危坐,面色泛紅。
"奴家以為,這首七言,妙在最後那句,明月何時照我還。" 她順了口氣,緩緩說道,"熙甯三年時,王荊公受神宗任命開啟變法,但後來,他也因為變法而被屢次罷官,期間曾居于江甯鐘山。"
"熙甯八年,王荊公再次被召回京城,自江甯途經瓜洲時,寫下此詩,看似抒發思鄉之情,但最後那句,或許道出了他心底的真實念想?期望哪天能夠遠離朝堂,歸隐而居? "
說罷,她觑向夫君。
王昂的手落在她清俏的美人肩上,對着她點了點頭:"楚楚答得甚好。"
他頓了片刻,說道:"古今多少文士,皆在入世與出世之間搖擺,王荊公曾自謙道,才疏命賤不自揣,欲與稷契遐相希。他希望能成為周商稷與契那般的賢臣,為大宋變法圖強,他确實也盡力而為了,至于變法而引發的朝堂紛争,他無法掌控,是非功過且留于後人評說。"
當年王安石變法,有神宗支持,為解決國家冗兵,冗官,冗費三個頑疾,出具青苗、募役、保甲、将兵等"強兵富國之計",可是難就難在,因為利益的分歧,比如青苗法,本是為了農民的好,最後卻導緻許多人失去土地成為流民。熙甯七年,遼國犯宋要求重劃國界,彼時大宋又逢百年大旱,饑民湧入京城,可謂内憂外患。司馬光作為反對變法的引領者,屢次進谏,使得王安石被罷相離京,後又複職。自變法引來的黨争一直未能消停,崇甯四年,徽宗聽從蔡京建議,将曾經反對變法的司馬光、文彥博、蘇轼、蘇轍等三百多人列為元祐奸黨,并由蔡京親手書寫名冊,立"元祐黨籍碑"于端禮門,直到次年撤碑之後,持續五十餘年的黨争才告一段落。
王楚嫣早知夫君十分敬佩王安石,說道:"王荊公這一生大起大落,其實,以我婦道人家的淺見,受人誤解固然難受,但在熙甯九年時,愛子王雱病逝,才最令他悲痛欲絕...... 所以,後來他主動辭官,晚年歸于金陵城,過着清樸的隐士生活。"
王楚嫣向來很能感同身受,說到此處,神情黯然:"人生至苦,愛别離。"
蓦然,王昂的手從她的肩頭移開,眸光深沉地凝視虛空,靜默許久,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去歇着。"
王楚嫣察覺他的異樣,以為他乏累得緊。
王昂洗身回來時,王楚嫣已在床上等候,卻見夫君脫去衣裳,上床後也沒着急熄燈,讀起道德經。
王楚嫣乖巧地偎在他身側。
他看書,而她時不時地打量他。
這人長得實在太俊,且有男子氣概,看一忽兒就能令她砰然心跳。
"楚楚在想甚麼,這般高興?" 王昂瞥見她绯紅的笑臉,放下手中的書。
"诶?我有笑麼?" 王楚嫣的紅唇分明還微揚着。
少頃,她俏皮地說道:"我在想,你對道德經早就記得滾瓜爛熟,為何還看它,難不成裡面藏有修仙法?"
王昂揚唇,調侃道:"嗯,再一會兒,為夫就騰雲駕霧去也。"
"夫君不能抛下奴家自個兒飛升!" 王楚嫣捂嘴笑,略嬌氣地要求道,"與我說說話呗?"
她知道他近日在秘書省校勘[禦注道德經],此乃官家禦解的道德經,即将頒布,官家為弘揚道教,此前還下令設道階,道學,并修撰[道史]。
除此,王昂不太情願給她說朝堂之事,王楚嫣也就知趣地不過問。
但王昂會提及張焘,那位同在秘書省共事的探花郎。
見他點頭,王楚嫣關心道:"你與張公子處的可好?"
"挺好,子公賢能正直,學識淵博,我整日埋頭于道裡,幸虧有他,時而找我一同喝茶,讀些詩詞輕松下。" 王昂直呼張焘的字,說明關系不錯。
"可以請他來家裡坐。" 王楚嫣很懂得招待人。她自覺無法在仕途上給予幫助,為夫君交到朋友感到欣慰,希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好。" 王昂應諾。
王楚嫣舒心微笑,成親後,這人不再沉默寡言,然而平日繁忙,也就是夜間能與他說說話。
王楚嫣又看向他适才閱讀的書頁,寫着:
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這句話,官家是怎麼批注的?" 她好奇問道。
王昂的記憶超凡,一字不差地回道:"官家禦注,名生于不足故也。莊子曰,孝子不谀其親,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
王楚嫣細思量,閃過一個念頭——
為何官家在書裡義正辭嚴,認為忠臣不該谄媚他的君主,而現實中,卻看不清王黼那樣的人?
擡眸時,她發覺王昂略有異樣,喚道:"叔興?你怎麼了?"
王昂回神,合上書本:"道德經言,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台,起于累土;千裡之行,始于足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他微歎一聲,解釋道,"世間之事皆如是,小到花木周始,大到改朝換代,皆從細微演變。"
這番突如其來的話令王楚嫣摸不着頭腦,但她早就領教了這位的神秘莫測,所以沒往心裡去,反而,湧動一股強烈的愛慕與景仰。
她情不自禁地用指尖在他胸前畫了個一顆心。
"唔。" 王昂發出低沉的悶哼聲。
他猶豫了下,繼而伸手抱住她。
王楚嫣就順着他的臂膀,靠向那具寬闊緊實的胸膛……
忽然一股痛疼,王楚嫣捂肚呻吟。
呃,該死的月事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