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臨安,風景最相宜。目之所及,都是郁郁蔥蔥的綠。一木一草,一磚一瓦,都是用畫筆細膩繪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臨近盛夏,天氣炎熱得讓人難受。尤其是祈珺、陸重明和章甯等人,顧着大國身份,必須穿着在這個季節看起來稍嫌厚重的服制,再難受也隻能忍着。
臨安是越國的都城,與上京同樣的繁華。當使臣車隊到達臨安附近時,阿璃就一直趴在馬車的窗戶邊朝外看。這是她記憶中的江南,處處都似曾相識。這裡一定曾經有她的家,有她的家人。可是她在心裡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的家人全都死了。她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不在了,隻是知道自己早已是孤身一人。
阿璃不敢奢求太多,若是能知道自己的父母葬在哪裡,去祭拜一番也是好的。起碼告訴他們,自己現在過得還不錯,身邊有相知相交的朋友,還有真心相待的郎君。他們一定不會怪自己抛名改姓,成了鐘家的女兒。
前來迎接姜國使臣隊伍的是越國丞相宋知運和将軍劉軒。他們十分客氣,對着祈珺既不過分熱情也不冷淡,将态度拿捏得剛剛好,絲毫不影響接下來長綿的談判。
祈珺保持着得體卻又帶了幾分冷漠的微笑對着他們。冷漠是因為李沅沅畢竟是被他們的衛廉小将軍搶走的,甚至還要殺他。不過他畢竟是姜國皇子,基本的體面還在,不必因為這種事當面翻臉給他們看,倒顯得小家子氣。
他默默看着二人,心裡想起陸重明與他分析的越國局勢。
宋丞相是近些年被皇帝親手扶植起來的,上升極快。原本的王丞相不僅是太後的親哥哥,也是皇後的父親。當年王家親手扶持皇帝登上帝位,居功甚偉。不過從皇帝與太後争權的那一刻起,王家的下場也很明顯。正值盛年的王丞相,因病于前年從丞相的位置上退下來,攜家眷回到老家養老,不問政事。
王丞相的退位讓原本争鬥白熱化的皇帝與太後暫時和好如初。太後對宋知運迅速的崛起睜隻眼閉隻眼。除了皇帝的支持,他在朝中并沒有深厚的根基,能不能坐穩丞相的位置,還不好說。
劉将軍是越國第一大将。先帝朝,異邦侵襲沿海地區。當時的越國經曆大長公主之亂,還未恢複元氣,騰不出人手對抗異邦。朝中主和派極力主張通過劃地争取時間讓越國休養生息。然而還是貴妃的太後暗中支持主戰派的劉軒,說動先帝将還是個小将的他派往沿海。劉軒确實有才幹,在兵力不足、朝中無什麼大臣支持的情況下,硬是通過十年的時間,清匪患,退異邦,讓越國沿海邊境固若金湯。
也正是因為軍事上的才幹,明知劉軒是太後的人,皇帝仍然沒有動過他,甚至多次交付兵權,委以重任。
宋知運和劉軒親自陪送祈珺和陸重明以及章甯去宮中見皇帝,阿璃與秋遲去了鴻胪寺先行安置。
對于姜國五皇子的到來,越國上下十分重視。本來若是沒有漢水之亂,姜國五皇子這一趟就是陪公主回門,歡歡喜喜的場面。
可那場亂事讓事情變了性質。原本的喜慶蒙上了陰影。不過好在,至少是不用打仗了。這一點上,越國朝臣大多數對五皇子是感激的,連帶着對整個使臣團都是發自肺腑的尊敬。
這場會見,皇帝和太後都在。将必要的流程走完以後,皇帝李時乾主動提起了漢水之亂。
“那些賊子從越國逃脫,至漢水之上犯下滔天罪行,罪不容誅。朕已命人将其盡數抓獲。”李時乾一揮手,旁邊的内侍便押上來兩人。
“衛廉膽大包天,私自逃離本國。更在漢水之上傷害皇子和公主,實在是罪大惡極。衛良忝居本國将軍之職,卻教出此等混賬兒子,罪加一等。”李時乾望着堂下二人,如玉般光潔的面龐卻神情激動,憤怒異常,“此二人乃我越國重犯,現将之交與你們,任由姜國處置。”
祈珺擡眼去看跪着的二人。他們雖然頭發衣着都整潔,但形容憔悴,露出的脖頸間和手腕處不難看出受過的重刑。
年長的是衛良,是越國一門大将。先帝時,與其父親親自參與平定大長公主之亂,衛家也因此在朝中極有地位。而如今衛良跪在堂中,跪在越國諸臣和姜國皇子面前,看不出曾經的意氣風發。
年輕的自然是衛廉。雖然受了重刑,但祈珺仍能認出他就是漢水上捅了自己一刀的人。他曾與李沅沅有婚約,若不是兩國聯姻,李沅沅就嫁給他了。
祈珺在心裡歎了口氣,轉頭示意章甯。他立即會意,上前接收衛家父子。
此事揭過以後,接下來的會話輕松許多。待得朝臣們退下,流程走到尾聲時,祈珺上前,對着皇帝和太後,語氣十分柔和,“我與沅沅成親數月。按民間的叫法,您是我嶽母大人,而您是我大舅子。這些日子,承蒙您們照顧沅沅。如今我既然來了,該由我來好生照顧才是。”
李時乾低頭不語。
太後立即用手絹抹淚,“你是個好孩子,哀家早已聽說你對沅沅的好。沅沅能有你這麼好的夫君,哀家心裡最是欣慰。可惜,沅沅命薄無福消受……”
祈珺聞言大驚,“沅沅她,怎麼了?”
李時乾歎道:“皇妹自回來後,重病不起。朕命太醫日夜診治,可終是無力回天,所剩時日無多了。”
“怎會如此?”祈珺喃喃自語,神情落魄。
陸重明見狀,立即道:“公主始終是姜國五皇子妃,出嫁随夫。”
太後繼續抹淚,“可沅沅的身子骨,出宮門都很難了。”
陸重明沉聲道:“微臣夫人出身杏林世家,從小習醫。雖比不得貴國太醫們聖手,可她自小在姜國長大,醫術流派不一樣,說不定有不同見解。可前去替皇妃診治。”
太後不語,李時乾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如此就辛苦尊夫人了。”
*
秋遲并不知道陸重明給她領下的任務。在鴻胪寺安頓好了以後,她知道進宮的人不到天黑是不會回來的。等他們一回來,說不定就有這樣那樣的安排。今日是能偷閑的,于是她高高興興和阿璃帶上帷帽去逛臨安城。
臨安十分熱鬧,遊人如織。雖然街上說的都是吳侬軟語,但因姜國皇子和使臣到來,也有不少外地的甚至别國的遊人。讓秋遲和阿璃的上京口音不那麼引人注目。
“你連臨安話都忘了嗎?”秋遲悄悄問阿璃。
阿璃十分不好意思點點頭,“不知道怎麼說,但有些印象。或許再待些日子就想起來了。”
在城中閑逛,秋遲自然免不了去瞧瞧越國的醫館。臨安城中有好幾家,規模也不小,坐鎮的大多是須發皆白的老先生。
“不出來不知道自己的渺小。原以為我那千金閣在上京城中名聲斐然,我自己也很得意。如今一瞧,原是我自己自大了。”秋遲感慨道。
阿璃挽着她的手,嘻嘻笑道,“千金閣也不錯呀,專攻女子婦科。等你成了老太婆,往那裡一坐就是鎮店之寶,百病全消。”
秋遲笑着輕輕打她,“對了,千金閣的回信來了。楊姑姑說你身子未全好,又因漢水之事操勞過度,還需好好養着。她給了藥方,咱們正好去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