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如此迅速而直白地提到三年前的故人,是阿璃怎麼也沒想到的。她從直覺上斷定這個所謂的故人就是自己,但如果真的是自己,那麼是太後派自己去姜國當細作的嗎?
不過這并不是現在能知道答案的問題。阿璃按下性子,仍然将那種懵然無知的表情如面具般刻在臉上,呈現給面前精明的太後。
“芙兒啊。”太後雙眼放空,持續陷入回憶中。
這是阿璃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芙兒。這個名字如一股清風,深入她腦海那片迷霧之中,直接抵達最深處。
撥雲見日,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破土而出。阿璃心跳加速,昨日與他們盤算計劃了許久,針對每一種宮裡可能的突發情況都做了預設。卻唯獨沒有預料到這一種情況——她的記憶複蘇,在她無法控制的情況下。
阿璃不敢放任這股清風繼續撥開雲霧,她努力地去控制。
太後正在此時收回神思,轉頭看着她,看見她輕皺着眉頭,“怎麼了?”
阿璃垂了垂眼,擡手去摸頭上的并蒂芙蓉紅寶石金钗,用疑惑的語氣問道:“臣是在想,這支金钗與您的故人是否另有故事?芙兒,芙蓉,正正對上了。”
太後不意她如此回答,愣了許久沒說話。
阿璃立即起身跪下,“阿璃失禮僭越了,還請太後娘娘恕罪。”
“呵呵,你這孩子,快起來吧。”太後伸手虛拉她一把,讓她起身重新坐下。“唉,他們都不敢在哀家面前提起此事,也隻有你敢問。”
“啊?”阿璃大驚失色,重新跪下,身體略略發抖,“太後恕罪。”
太後再次将她拉起來,“不許跪了。”
“你原本就不知道,無知者無罪。其實也不算什麼禁忌,哀家沒什麼不好提的,隻是皇上不讓人提罷了。”太後微眯着眼,聚焦在阿璃臉上,“如今哀家也隻有在你面前說一說她了。你不會怪哀家吧?”
阿璃睜大了眼睛,裡面寫滿了無知,“能聽太後教誨,是臣的福氣。”
太後看着她,嘴裡忍不住感慨,“你跟她長得太像了。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哀家還以為她回來了。唉,可你不是她,她怎麼會回來?”
“和我長得像?”阿璃眨着眼,撲閃好奇的光芒,“臣鬥膽相問,不知太後所說之人如今在哪裡?若是有緣得見,臣真想瞧瞧有多麼像。”
太後認真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最終搖着頭,“芙兒已經不在了。這宮裡也很少有人知道她。若是當年哀家能保住她就好了,可惜了。”她垂着眼,神情憂傷,似乎還紅了眼眶。
阿璃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表情,惴惴不安地說,“都怪阿璃魯莽,問了不該問的,平白招惹太後傷心了。”
太後猶自陷入神傷中沒有說話。阿璃也不敢打擾,在一旁努力維持着小心翼翼的樣子。對于太後方才釋放出來的信息,她隻能默默記下,卻不敢在腦海中仔細去想,這并不是觸動往事的好時候。
良久,太後又收起所有的情緒,平靜下來,恢複端莊大方。“皇上那裡有一副芙兒的畫像,不過他向來珍藏得很,輕易不示于人。也不知他會不會拿出來讓你看。你看過之後就知道有多像了。”
阿璃張了張嘴,最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太後溫和地看着她,嘴角挂着熟悉的笑語盈盈,“趁着今日入宮,你去看看沅沅那孩子吧。正好珺兒也在,你們陪沅沅多說說話,好好開解她。”
阿璃起身朝太後行了禮,遠芳姑姑立即上前來帶她退下。
一出太後宮殿,阿璃立即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從衣袖裡掏出手絹輕輕擦拭額頭沁出的細汗。她看見遠芳姑姑投來意味不明的眼神,立即嘟哝着嘴道:“我是第一次與太後單獨見面,緊張極了。方才也不知有沒有說錯話,若是惹了太後生氣,該如何是好?”
遠芳姑姑停下來看她,帶着得體的笑容,“殿下别擔心。太後許你去瞧公主了,便是心裡極為喜愛你。”
阿璃兩眼放光,十分驚喜,朝她甜甜地笑,“我什麼都不懂,還請姑姑多提點提點。我給姑姑準備了一些姜國的特産,讓小漣送到您房裡了,還請姑姑笑納。”
遠芳姑姑笑容更得體了,“殿下客氣了。老奴不過盡盡本分。”
言笑間,遠芳姑姑繼續帶着阿璃朝李沅沅的寝宮而去。
走到水榭處,霜華姑姑恭謹地攔住她們的去路。
“殿下,皇上在後苑亭台等您。”
阿璃驚詫不已,轉頭對上遠芳姑姑的眼神,彼此都是疑慮。
“太後方才吩咐了,讓奴婢帶着殿下去公主宮裡。”遠芳姑姑微笑着,并不打算讓阿璃跟着她去。
霜華姑姑并不氣惱,她态度依然恭謹,“皇上說了,并不耽誤殿下許多時間。他知道殿下要去公主那裡,已經吩咐禦膳房準備了午膳,送去公主宮裡。”
遠芳姑姑見她态度堅決,心知自己一個奴婢不能反對皇帝旨意,便笑着道,“還請霜華姐姐帶路。”
霜華嘴角含笑,帶着她們往後苑的方向走。
今日天氣晴朗,現下已至巳時,逐漸炎熱起來。阿璃今日穿着算不得清涼,為了不失禮,甚至有些厚重。一路走來,身上早已出汗,黏在皮膚上略略難受。
李時乾獨自在亭子中,對着水池裡含苞待放的荷花作畫。内侍離得遠遠的,都在亭子之外,并不敢打擾。
霜華姑姑将阿璃帶到之後,也并未上前請示。她以眼神示意阿璃在此等候,并不出聲說話。
阿璃隻得靜靜等候,好在有機靈的内侍放了冰盆在她身旁,稍解暑意。
好在,李時乾并沒有畫得太久。他放下筆,端起茶杯略略噙了一口,霜華姑姑便适時上前輕聲告訴他人帶來了。
李時乾放下茶杯,轉過身來,頓感眼前一亮。站在亭子前的人,仿佛比烈日還要明豔,又比荷花多了幾分清麗。
阿璃朝他施施然拜倒,“臣鐘璃拜見皇上。”
李時乾柔柔地看着她,雙眸如墨般深沉不見底。“璃妹妹不必多禮,快起來。”他眉目含笑,聲音溫潤,撫去了不少炎熱的煩躁。
阿璃起身站好,仍是低垂着眼,臉上帶着幾絲清冷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