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面本該有些尴尬,然而齊郁太過泰然自若,倒令人覺察不出什麼不對。
謝胧并不知清楚阿爹與齊郁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恩斷義絕,倒也确有其事。她想了想,壓低了嗓音告訴阿爹,“這案子由錦衣衛督辦,轉交給了刑部。”
此時此刻,還是不要得罪齊郁了。
“我沒有你這樣的學生。”謝宇終于出聲。
他拂袖側過臉去,仿佛連多看齊郁一眼,都覺得受到了羞辱。
謝胧有些着急。
齊郁本就睚眦必報,阿爹這樣不給他面子,指不定會給他們使出什麼樣的絆子呢!
齊郁卻仿佛并不在意,面上冷淡到沒什麼表情,隻道了句:“得罪。”
他擡起手,守在門外的刑部部下便立刻推門而入。
謝家其餘人被依次收押,被刑部官吏帶出去核實,屋内隻剩下謝宇夫婦和謝胧。崔眉妩急得臉都紅了,頻頻看向謝宇,卻不敢貿然開口。
察覺到妻子的視線,謝宇忍不住蹙起眉。
他能猜到崔眉妩要說什麼,無非是讓他開口求一求齊郁,讓他護住謝胧。
可想到從前不經意間窺見,齊郁看向謝胧的目光,那樣晦澀不明……
他開不了這個口。
這究竟是求齊郁庇護謝胧,還是送羊入虎口?
何況,謝胧既然已經被韓修文帶了出去,謝家被重兵把守,怎麼能做到自己回來?
這其中,隻怕有幾分便是齊郁的手筆。
“小女阿胧早有婚約,還請齊大人放過她。”謝宇換了個說法,放下端了一輩子的傲骨,對齊郁行了個平輩禮,“謝家的禍事,與她無關。”
齊郁擡手扶住了謝宇,并未受這一禮。
“婚約……”
他看了謝胧一眼,意味不明,“和誰?”
謝胧:“……”
“韓修文?”齊郁像是信口一問。
謝宇也沒料到他會追問,略想了一想,面不改色道:“是廬陵何家的大郎君,何茂丘。”
這話叫謝胧一愣,何師兄她當然是認識的。
但說起婚約,那簡直是無稽之談。
何師兄性子溫和、容貌俊逸,又極有文名,隻是家境貧寒了些,底下又有一大群弟弟妹妹,需要娶一位能夠當家的主母,應當不會考慮她這樣嬌氣慣了的人。
“何茂丘?”
齊郁輕嗤一聲,目光落在謝胧身上,“倒沒料到,謝師妹婚約頗多。”
這話說得謝胧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小輕咳一聲,眼神亂飄,左右顧盼,就是不想對上齊郁的視線。
“既然謝師妹已有婚約,便不必下獄。”齊郁幽幽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狹長眼尾微微揚起,“隻是這婚約,若不是确有其事,來日我隻怕會翻舊賬。”
“自然确有其事。”謝胧有些心虛。
齊郁眸光深深,意有所指道:“最好是。”
謝胧就不吭聲了。
好在齊郁倒也沒有深究。
将謝家諸人押送往刑部大牢,他這才折返。
謝胧坐在他的馬車内,感到了難言的尴尬。謝家已經被查抄了,此時此刻,她是沒有家可以回去的。何況,趙媽媽還被齊郁的人帶去診治了,暫時還沒法和他撇清關系。
她下意識捏緊了自己的裙帶,指腹揉捏上頭綴的東珠。
但捏了半天,她也沒想出住哪去。
齊郁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尴尬,擱下手中書卷,濃長眼睫低垂,遮蓋住了眼底真實的情緒,問道:“要送你去何茂丘家麼?”
謝胧:“……”
她哪兒知道何茂丘住哪啊?
不對,她知道也不能去。
她雙腿膝蓋并在一起,坐得無比端正,思考良久。看着眼前一臉冷淡漠然的齊郁,掙紮十分,輕聲說道:“齊師兄,您能收留我一宿嗎?”
齊郁落在小幾上的指骨微微抽搐一下,眼尾不着痕迹低垂。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像是帶着打量。
“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
謝胧被他反問得心下一咯噔,這可不像是好說話的态度,一時之間有些後悔。她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錯開視線,看着小幾上那卷倒放的書,“那……那你知道,何師兄住在哪裡嗎?”
她還沒住過客棧,身上也沒有錢。
如果齊郁能好心将她送到何茂丘那兒,找何茂丘借點錢,那也可以。
齊郁沒作聲。
他看她的目光變得越發凝重,以至于謝胧越發忐忑。雖然今晚他順手幫了她,可是他一貫都讨厭她,或許在他心裡已經對她仁至義盡了。
她再不知滿足,就不應當了。
“我知道了。”
“我現在就下車,打擾齊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