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胧心口發緊,隻覺得十分尴尬,甚至不敢多看齊郁一眼。
她連忙站起身來,擡手去掀開車簾。
“慢着。”
齊郁沉聲道。
謝胧覺得他的目光如有實質,沉甸甸落在她身上。
她擡起的指尖不由輕顫一下,頓在了半空中,視線也下意識向齊郁飄去,隔着影影綽綽的燈光看向他。
少年烏黑的眼睫低垂,眸子晦澀,面容冷清。
謝胧一時分辨不出其中情緒。
“你打算去何處?”
謝胧愣了愣,小聲說:“我……我還沒有想好。”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于突然,她根本來不及思考自己可以去哪裡落腳。之所以試探齊郁能否收留自己,也無非是因為,他是一根擺在自己面前的救命稻草,沒有别的選擇罷了。
然而眼前齊郁的态度,卻令人捉摸不透。
他閑散從容地坐在燈下,摩挲着手裡的邢窯白瓷茶盞,狹長眼底意味不明。不知過了多久,才指尖輕輕叩了叩小幾,掀起眼簾朝她看過來。
言簡意赅道:“坐下。”
謝胧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此刻已經冷靜了下來,意識到謝家的案子到了齊郁手裡,兩人關系太過微妙。
如果可以,她最好不要求齊郁。
謝胧下意識後退一步,擡手撩起車簾,回頭看了齊郁一眼,輕聲卻堅決道:“方才是我太過冒昧。今夜多謝齊師兄,來日我定然攜禮拜謝。”
齊郁微微蹙起眉。
他擱下手裡的白瓷盞,狹長眼底意味不明,“來日?”
謝胧被問得心下一緊。
縱然她素日極少求人,也知道自己的話毫無說服力。
“眼下,眼下我别無長物。”謝胧有些尴尬,卻還是凝視着齊郁的眼睛認真說,“齊師兄,你今夜原本不該淌這趟渾水,卻願意出手幫我,我……”
“謝師妹。”
齊郁打斷她,嗓音帶着三分冷意,“你怎知,我今夜不是來淌這趟渾水的?”
謝胧不由一愣。
她忍不住想,齊郁怎麼會這麼巧,今夜就出現在謝家外?
他究竟是為什麼而來?
是為謝家?
……還是為她?
這念頭太過荒謬,謝胧強迫自己停止猜度。
她看向眼前的齊郁。
齊郁的面容被搖曳的燈光模糊,看不清眼底真實的神色,隻是看向她的目光,顯得幽深莫測,又透着幾分說不出的偏執,讓她産生一種被野獸視為獵物的不安感。
而且,齊郁沒有讓人停車的意思。
謝胧一時之間有些不安。
她不由攥緊了衣擺。
正在她進退兩難之際,馬車卻陡然颠簸了一下,車外傳來馬匹受驚的嘶鳴聲。車夫立刻請罪,低聲說道:“啟禀大人,有人攔住了馬車。”
齊郁道:“何人?”
車夫不答,隔着雨有人高聲道:“齊師弟,在下何茂丘。。”
齊郁看向她,謝胧感覺他的目光越發幽深起來。
車内的空氣壓抑得令她快要喘不過來氣。
而車外風雨越發急促,隔着微微拂動的車簾,她能看見披着蓑衣的何茂丘快步上前,對着馬車躬身長拜,揚高了語調字字說道:“今夜多謝齊師弟高擡貴手,留下師妹十一娘的性命。”
“朝野上下若是得知,必然贊齊師弟存心養性。”
齊郁入仕不過一年,多次被破格拔擢,引得不少人心中不滿,對他多有毀謗。
順手幫了名聲極好的謝家,确實能挽回他的名聲。
然而何茂丘等了許久,也不見面前馬車内的人有半分動容。他渾身都被淋得濕透,弓起的脊背發酸,眼前的馬車卻隻是略調了調方向,再度朝前駛去。
何茂丘愕然,連忙起身去攔。
他想起老師的囑托,高聲喚道:“十一娘!阿胧師妹!”
車簾猛地晃了一下,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何茂丘隐約瞧見謝胧的身影,和齊郁的影子交疊在一處。然而不等他細看,那道簾子便再度垂落,再度将他的視線隔絕在外。
夜雨冰冷,何茂丘抹了把臉,心急如焚。
他摸不透齊郁的态度。
按說,齊郁既然放過了謝胧,那應當是顧念和老師的師生之情。可他眼下來接阿胧師妹,齊郁卻又如此态度,難道是信不過他?
老師這些學生中,對自己最為親厚……齊郁信不過自己,還能信得過誰?
齊郁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止何茂丘心中不解,謝胧也不明白齊郁要做什麼。
她看向車外越來越遠去的何茂丘身影,心中焦急起來,上前一步,“齊師兄……”
齊郁垂眼看她,眸光晦暗不明。
他淡淡瞧着她,唇邊勾起點冰冷的弧度,嗓音緩緩,“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