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不會。
謝胧茫然看着齊郁。
齊郁目光冷淡平靜地看着謝胧。
少女臉色有些蒼白,烏黑的碎發黏在鬓角,顯得整個人蔫巴巴的。然而她那雙清澈的眼睛,卻仍然十分明亮,藏着幾分顯而易見的不安和意外。
像是林間的小鹿。
隻一眼,便讓人覺得幹淨鮮活。
卻又忍不住生出逗弄的惡念。
齊郁握着蒲扇的手不易察覺地收攏,視線仍落在她身上,沒有移開,隻是瞳仁微微收縮,淡淡催促道:“喝姜湯,驅寒。”
少女比往日乖巧聽話了許多,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口。
然後被燙得将姜湯碗猛地往桌上一放,整個人直接蹦了起來,捂着嘴含了片刻才立刻咽下去。
這一咽下去,便燙得下意識張嘴吐舌。
她大睜着眼睛,燙得眼淚劈裡啪啦落了一地,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下意識瞪了他一眼,好似在控訴他的居心不良。
齊郁端坐着,隻是周身有些僵。
他似乎想說話。
但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
好在少女也沒有和他計較的意思,自己吹了吹姜湯,小口小口啜飲。她喝完一整碗姜湯,面色終于有了血色,唇瓣殷紅。
“師兄先前要我随你走,可是有話要和我說?”她問道。
目光清澈,神情懇切。
一眼便能讓人看出,她心裡沒有半分詭谲肮髒的念頭,更不會如此去猜度别人。
齊郁沒有看向她。
他的目光落在棋枰上,像是在複盤棋局。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才徐徐地擡眼看向她,清隽的眉眼裡藏着不易察覺的陰郁戾氣,問道:“你且猜一猜,若是猜中了……”
謝胧在等他後半句話,可他卻隻是意味不明地勾唇輕笑了一下。
那笑意不達眼底,顯得晦暗難明。
“我猜,師兄對我并無惡意。”謝胧下意識摩挲了一下姜湯碗,其實心裡并沒有底氣,卻還是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何況,我不是來了嗎?”
齊郁撥了撥炭火,沒說話。
謝胧見他沒有反駁,松了口氣,大緻上應該沒猜錯。
至于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她肯定不知道啊。
她和齊郁也不熟。
“齊師兄……”少女頭一次求人,略有些難為情,“我阿爹的病情嚴重嗎?”
齊郁眉間微蹙,垂下眸子冷靜地看她,如實說道:“病勢來得及,極為兇險。”
謝胧無意識抓緊了衣擺,垂眸不語。
“我已經讓牢獄中的大夫看過了,暫時沒有性命之危。”齊郁看着她,清冷的嗓音徐徐響起,“但牢獄中環境惡劣,加上老師情緒不佳,這麼拖下去并非好事。”
少女才輕聲問:“連是什麼病症都沒看出來嗎?”
齊郁便不再說話。
牢獄中的大夫,能是什麼高明大夫?想來平日最大的用武之地,隻怕就是用一些虎狼之藥,将暫時不能死的病人的性命吊着,不讓閻王爺搶人罷了。
這些道理,便是齊郁不說,謝胧也能大緻猜測出來。
她悄悄看向齊郁。
少年隻坐在她幾步遠的地方,面容清冷,氣度卓然。
雖然看得出來對她并無惡意,可他身為刑部侍郎,又和謝家有龃龉在前,斷然沒有對她施以援手的道理。
“怎麼了?”齊郁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驟然擡眼朝她看過來,那目光像是藏着影影綽綽的深意,卻始終并未堂而皇之展露出來。
謝胧心口發緊,張了張口。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齊郁身前的影子仿佛一寸寸向她壓下來,連嗓音都帶着幾分若有似無的意有所指,“你今日主動前來,應當是有事相求吧。”
“是……是的。”謝胧心髒怦怦跳。
她擡起脖頸,直視向齊郁,“我想求師兄幫我,無論什麼代價,都可以。”
齊郁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倒是桌上的茶水終于煮沸了,袅袅的煙霧浮起來,使得齊郁原本便冷清淡漠的面容模糊起來。隻隐隐約約的,他的視線似乎晦澀地朝她看來。
無聲無息,分不清其中意圖。
謝胧隻覺得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卻仍耐心等着齊郁的答複。
但随着時間過去,她變得越來越不安。
“你來我這裡,何茂丘知道嗎?”
謝胧愣了一下,搖頭說:“不知道……但何師兄為人正派,且對我阿爹十分敬重,說是正人君子也不為過。若是他知道了,也會和我一樣,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救我阿爹的。”
齊郁眼眸深深,面上分不出喜怒。
他瞧着她,語調透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因為這些,所以你願意随何茂丘回家,甚至願意嫁給他一個窮酸迂腐的讀書人?”
謝胧愕然,她一時不明白為什麼齊郁這樣厭惡何茂丘。
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道:“何師兄隻是經義策論的方向與朝中舉仕标準不一樣,卻實打實有真才實學,文章更是有古人之風。總有一日,他必然會出人頭地,叫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才華與人品!”
少女說這些話,帶着骨子裡的自信。
既是對自己的眼光自信,也是對何茂丘的人品才學自信。
才這樣毫不猶豫地維護自己的師兄。
齊郁看着眼前少女熟悉的情态。
可惜,從前她這樣維護的人另有其人,今日自然也不是他。
她眼中從未瞧見過他,畢竟他比起何茂丘,确實聲名掃地、性情偏激……從前如此,如今如此。
“好得很。”齊郁道。
他擡起臉看她,眼底是毫不遮掩的陰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