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上說近鄉情怯,不知道為什麼,謝胧此時站在齊家門外也有些不安。
想來是因為齊郁不太喜歡她的緣故。
謝胧沒有傘,站在黃土牆窄窄的瓦片下,微微抿唇。
不一會兒,整個人就成了一隻落湯雞。
她猶豫好久,終于鼓起勇氣,快步走到齊家門前。
擡手叩響齊家的木門。
咚、咚咚、咚咚咚。
雨水濺落在謝胧烏黑的發旋上,涼得她打了好幾個激靈,可面前的兩扇木門卻依舊緊緊閉着,毫無半分動靜。
這讓她忍不住踮起腳,想要看看院内有沒有人。
但她個子到底是矮了些,瞧不見屋内的景象,倒是頭頂的青梅樹被風吹得呼啦啦地響,豆大的雨珠噼裡啪啦砸了謝胧滿頭滿臉,凍得她肩頭打顫,面容發緊。
“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
“可能齊師兄已經搬走了吧。”
少女喃喃自語。
她雖然嘴上說着,自己看得清形勢,但是實際上還真有些發怵。
誰叫齊郁态度那麼古怪,令她本能覺得危險。
沒有見到齊郁,謝胧有些失望。
她眨了眨烏黑水潤的眼,擰了擰滴水的衣袖,轉過身去。
算是準備打道回府了。
然而視線卻不由自主往前,看向站在巷口、撐着一把油紙傘的少年。他身後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他身上幹幹淨淨,像是剛剛才下馬車。
卻不知道為什麼,又伫立在風雨中。
隔着暝晦的風雨,謝胧看不清他的面色。
隻是少年身形清癯修長,廣袖被風吹得翻揚而起,越發顯得他格外沉穩安靜。
謝胧無端想起一個詞,瑤階玉樹。
少年的視線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撐傘徑直朝她走來。
頃刻間,那柄傘便移了大半在她頭頂。
沒有雨絲拍面而來,謝胧渾身下意識輕松了些,隻是一陣風吹來,她仍是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眼前的少年微微垂眼,濃長鴉黑的睫上帶着點點雨水,視線落在她臉上。
但他遲遲沒有說話。
謝胧措辭了一路上的話,哽在喉中,覺得無論怎麼說都好像不太對勁。當然不是她的問題,而是齊郁的目光和态度,都有些超出她的預期。
所以先前想好的話,就不适合說出來了。
憋了半天,謝胧眼巴巴問:“齊師兄,我聽說我阿爹病了。”
齊郁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他打開院門,領着謝胧進去。
院子裡的擺設和多年前沒什麼分别,也就是青梅樹更大一些、更高一些了。
不過屋内的擺設确實沒以前那麼寒酸破敗了。
謝胧還在想,究竟怎麼開口。
是問一問,齊郁之前要自己和他一起走,是準備對她說些什麼。
還是直接套近乎、賣可憐,求齊郁幫忙洩露一些阿爹的消息,再請一個大夫讓齊郁幫忙送進去瞧瞧阿爹的病。
又或者是大着膽子,套聽一下《西城春山圖》到底如何了?
“坐下。”齊郁道。
他嗓音有些冷,有如切冰斷玉,令謝胧下意識老老實實坐下。
這才疑惑地看他一眼。
齊郁已經收了傘,一側肩頭的雨痕便有些紮眼。少年徑直解下肩頭寬大厚實的氅衣,擡手披在她肩頭,這才彎腰去點煮茶的爐子。
衣裳上染着淡淡的沉水香,不像是齊郁會用的香料。
謝胧不知不覺胡思亂想到這一茬。
她看向專注生火的少年,有些意外,問道:“沒有人幫你做這些嗎?”
暖黃火光跳躍在少年眉眼間,他淡淡嗯了聲,解釋道:“枕書他們住在自己的住處。”頓了頓,“我這裡最多,也隻能住兩個人。”
謝胧暗暗想,齊郁果然在朝中還沒有站穩腳跟。
否則不至于連個能住侍衛長随的宅子都租不起,一個人待在這黃泥牆小院内。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憂愁還是高興。
憂愁的是,若是齊郁在朝中并沒有根基,她就算是使上十八般武藝,他隻怕也對她愛莫能助,有心無力。
高興的是,齊郁瞧着尚算清廉,或許人也沒有那麼記仇。
“自己烤會火。”齊郁并不知道謝胧在想些什麼,當然也沒有問她的來意,隻是起身朝着裡間走去,“架子上的布巾是幹淨的,可以用。”
謝胧縮在他的氅衣裡,眨了眨眼。
少年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隻有爐火越來越暖和。
她便拿來架子上的布巾,一邊擰水一邊擦水。
這個節骨眼上,她是千萬不能生病的。
謝胧想得很明白。
她一邊烤火,一邊思考如何對齊郁開口。等到齊郁的身影再度出現,她也思考出了個七七八八,擡起臉有些忐忑地看向齊郁。
齊郁面上沒什麼表情,手裡卻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
他将姜湯推過來,言簡意赅:“喝了。”
謝胧有些意外。
應該說,從齊郁撐傘走向她時,她就開始意外。
到眼下越發捉摸不透齊郁的态度。
若是讨厭一個人……
真的會這麼好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