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布滿橫七豎八傷口的臉。
明明是同樣的五官,卻又好似處處不同。
周圍不是四處灌風的破廟,這裡更像是一個……刑場!
他看見穿着囚服的沈嘉禾被壓在刑場上,高大的劊子手持刀威嚴站在她身後,沈嘉禾的臉上絲毫不見懼色,倒是那雙眼眸深邃如淵。
她正看着的是——
顫抖握着長刀的陸敬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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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來了嗎?那還愣着作何,還不去催!”
侍女進進出出,東煙站在廊下神色焦急,“昨兒回來還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
“站在這作何?”老管家将東煙拉出長廊,“公子這情形是上不了朝了,趕緊替公子去吏部告個假。”
“差點忘了這事!我這便去,這裡就拜托祝伯了。”東煙應聲下去。
侍女領大夫穿過院子入廊,祝管家忙引人入内。
陸敬祯這一病,昏昏沉沉睡了兩日。
他是後半夜醒來的,内室門窗緊閉,再加上炭火燒得旺,悶得他下意識推開壓在胸前的厚重被褥。
東煙守了兩天兩夜,這會兒正趴在床邊打盹兒。
陸敬祯沒起身,睜眼盯着床頂怔怔出神。
他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畢生都在緻力于給通敵叛國的沈慕禾定罪,夢裡他終于拿到鐵證,天子震怒,判了斬立決。
但就在沈慕禾行刑前,将軍夫人差人扣響了陸府大門。
來人告訴他,成德三十七年死的不是沈嘉禾,而是真正的沈慕禾,現在坐在鎮國将軍位置上的那個人才是沈嘉禾。
豫北王府從未謀反,連他手裡的證據也是他人僞造。
他像瘋了般提刀去了刑場,闖上刑台。
殷紅鮮血浸透她用以束胸的衣帶,她依舊是男子束發模樣,臉上橫七豎八的傷口淌着血,卻依舊難以掩蓋記憶中那副驚世容顔。
诏獄審訊多日怎會不知她是個女子?
偏偏沒有任何人質疑,這說明什麼?!
他踉跄跪在沈嘉禾面前,顫聲道:“郡主,我來救你。”
她眼底似有震驚,但也隻是短短一瞬。
狂風卷起一地塵埃,風迷了人眼,她望着他什麼都沒有說。
時辰到,他被人強行拉開。
讀書人的滿腹經綸、雄韬偉略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顯得那麼可笑,他甚至連手中的刀都握不住,手腕顫抖無力,手中的長刀不堪重負,終于咣當落地。
郡主鮮血濺滿他的臉,他睜着眼,一時忘了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從哪裡來,又要往裡去。
美人頭顱滾落在腳邊,微張口中是一截割斷的舌根。
她早已口不能言,無法申辯。
郡主身死次日,天子論功行賞,陸敬祯成了安國公,天子意欲将平陽公主下嫁。
大婚當天,亦是豫北侯府老弱婦孺流放之日。
他讓人卸了馬車,跌跌撞撞騎馬追去,他從馬上跌落數次,連流放隊伍都沒遇到,簡直可笑至極。
他徒步追了整整十日,依舊不見蹤迹,最後體力不支暈倒在路上。
救下他的是一位不入世的道士。
他沒回郢京,跟着那位道士去了那個寂寂無名的宗門。
他在那修習六年,他要親自接回将軍夫人和小世子,歸還豫北侯府所有光輝榮耀,再去郡主墓前以死謝罪。
床尾的炭火發出噼啪聲響,火星四濺。
定定盯着床頂的青年似終于緩緩回過神,白玉面容附着大片冷汗,發梢挂着分明汗珠,發鬓脖頸一片黏膩,那顆藏匿于胸膛的心髒正瘋狂跳動。
是夢嗎?
大概是個夢。
隻是這個夢太過真實慘烈,即便在夢醒後的此刻,内心驚懼仍未消退。
高熱帶來的無力俱已消散,虛軟身體裡卻像是湧過磅礴之力,奔騰延綿之勢不減,室内炭火熏香交織,連漂浮在空氣裡的混雜藥味都顯得周遭無比煩悶,令人呼吸不順。
陸敬祯本能将手掌一翻,隻聽“吱呀”一聲,前方緊閉窗戶瞬間半開。
清風裹着清涼送入内室,直撲面額,頓時吹散陸敬祯腦中混沌。
他猛地撐坐起,眸子微縮凝看向輕薄手掌,他此刻正感受到的這股自丹田處源源不斷往他周身脈絡的……真氣?
被内力震開的窗戶正在風中來回搖曳,陸敬祯的呼吸頓住。
他在夢裡看到的那些事都是真的!